沈晏行試圖避開江知霖,從抗拒到無法忽視,當意識到這點時,一切已無法挽回。
夜幕低垂,城市的喧囂逐漸被沉靜吞沒,唯有街角霓虹閃爍著冷冽的光,將濕潤的柏油路面映照得斑駁不定。
沈晏行依舊在忙碌的營運與隱匿於陰影中的工作中穿梭,步伐穩定,心境冷漠,一如往常。
但近來,某種不該存在的異常開始浮現。
江知霖。
那個人總是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無聲無息,卻又異常準確地踩在了他的警戒線上。
不是挑釁,也不是明目張膽的敵意,卻帶著某種說不上來的壓迫感——一種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這種感覺讓人不快。
沈晏行一向無視旁人的視線,也從不把無謂的注視當回事。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發現自己的視線時常無意識地掃向某個方向,彷彿能夠預料到那人會在那裡。
這是錯覺嗎?
可每當他獨自整理儀容時的短暫停頓,檢查貨物時的轉身,甚至在某個無人注意的瞬間,他都能察覺到那道視線的落點。
無聲的,安靜的,卻異常專注。
彷彿不是在監視,而是在等待。
這股異樣的執著,透出一絲寒意。
他厭惡這種感覺,厭惡這種若有似無的介入。
這不是柔弱的感傷,而是一種來自本能的警覺——像是在無人深夜中感受到隱匿的獵手,又或是猛獸潛伏時,皮膚下傳來的細微戰慄。
江知霖在試探他。
或者更準確地說——在試探他的底線。
沈晏行微微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面,眼神逐漸變冷。
不該再讓對方繼續靠近了。
這陣子,沈晏行有意無意地在避開江知霖。
他換了幾次不同的離場時間,有時提早半小時離開,有時則故意滯留到凌晨,甚至開始改走酒吧的側門或後巷,刻意避開所有可能的碰面機率。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用。
無論他怎麼變換路線,怎麼調整節奏,江知霖總能恰到好處地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不快不慢,不遠不近,像是一場無聲的追蹤,卻又精準得讓人找不到任何刻意為之的痕跡。
「巧合」這種東西,發生一次可以歸結為意外,發生兩次或許還能用概率來解釋。
但當這種「巧合」出現太多次,就顯得異常。
起初,他只是保持警覺,暗中觀察對方的動向,試圖從對方的行為模式中找出某種隱藏的意圖。
他曾有意無意地試探,故意改變話題或製造突發狀況,觀察對方是否會露出破綻。
但結果卻出乎意料。
江知霖既沒有做出任何敵對行動,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急於靠近的跡象。
他的言行自然,眼神坦蕩,甚至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情緒,彷彿他的出現——他的「剛好在場」——真的只是單純的隨機事件。
——那到底是什麼?
想要試探他?
想要接近他?
還是單純地……對他感興趣?
這個可能性令沈晏行感到不耐。
他厭惡這種無法確定動機的狀況,厭惡無法掌控變數的存在,更厭惡別人對自己產生超過「利益關係」之外的關注。
可無論他怎麼想,江知霖依舊沒有消失。
甚至,他發現自己開始習慣了那個人的存在。
當他偶然回頭,卻沒能看見對方時,竟會有那麼一瞬間,感到一絲違和——彷彿少了一種習以為常的「干擾」。
這種察覺讓他皺起眉,心中生出不悅。
這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某次短暫交談時,兩人之間有一瞬間的沉默,氣氛沉靜得近乎安穩。
沈晏行沒有立刻轉身,反而在無意識間多看了對方一眼。
江知霖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表情沒有太多波動,也沒有刻意營造距離感。
像是毫不在意自己的行蹤是否被質疑,甚至連刻意掩飾的興趣都沒有。
——他的存在,就這樣自然地融入了沈晏行的生活節奏,無聲地與他保持著某種不明確的牽連。
沈晏行低聲冷笑了一下,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這個人沒有做出任何多餘的舉動,卻像一根扎進肉裡的針,輕輕一動,便帶來不容忽視的刺痛。
每當夜幕低垂,城市沉入靜謐,沈晏行獨自坐在昏暗的房間裡,指尖漫不經心地敲著桌面,節奏凌亂,透出未曾察覺的不耐。
這段時間的細節,總在最放鬆的時候悄然浮現,如同一片難以驅散的陰影,無聲無息地滲透進思維深處。
不對勁。
從未如此留意過任何人。
自認足夠冷靜、足夠理智,絕不可能被這種無謂的情緒影響。然而,刻意忽略到最後,反而成了一種變相的關注——一種不該存在的、多餘的偏差。
厭惡。
情緒被干擾的不適感,不確定因素帶來的煩躁,還有至今無法找到合理解釋的波動,都是難以容忍的異常。
這不像是警覺心在作祟,也不是試探敵意時的直覺。
更糟的是,連邏輯推演都無法得出合理的結論。
無法解釋的事物向來必須被排除,尤其當它開始影響判斷時,就該清理乾淨,無論來自誰、源自何種情緒。
這不是認同,甚至談不上動搖。
——只是異常。
既然如此,就該冷處理,該讓對方知難而退。
在那之前,得先徹底鎮壓這絲稍縱即逝的不安。
微不足道的干擾,沒什麼不能控制的。
向來習慣掌控一切。
只是這次,說服過程比預想中更長了一點。
某日,當江知霖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時,沈晏行收起所有情緒,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著痕跡地蜷縮了一瞬,隨即又鬆開。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對方,平靜而冷漠,像是無視,又像是刻意壓抑著什麼。
「你還要跟著我多久?」
語氣波瀾不驚,甚至透著幾分不耐。
他站在晨光與陰影交界處,眉眼間盡是冷淡,像是江知霖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自己心裡清楚,若是真的不在意,就不會開口。
江知霖聞言,卻只是輕輕挑了挑眉,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對這句話毫不意外,甚至早有預料。
「你不是一直讓我接近嗎?」
語氣輕快,甚至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自信,仿佛這場拉扯中,他才是一直處於主動的那一方。
沈晏行沒有回應,只是微微眯起眼,眼底閃過一絲深思,似乎在權衡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確實,江知霖的出現從未被阻止,既沒有明確驅趕,也沒有刻意遠離。
行為早已超出正常範圍,卻始終未被劃入警戒線之外。一次次的沉默,成為某種難以察覺的默許。
是警覺性降低了嗎?還是……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真正將人隔絕在外?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變數應該被控制,而不是反過來影響判斷。
可當這點被察覺時,已經太遲了。
江知霖不僅是個麻煩,還是個難以甩開的存在。
比預想中更難對付。
但最棘手的,從來都不是外界的干擾,而是自己。
這一夜,沈晏行難得沒有立刻入睡。
窗外的街燈投下微弱的光影,映在天花板上,如同某種無聲的伏擊,將他的思緒網住,讓他無法真正平靜下來。
他側躺在床上,手臂枕著頭,目光落在昏暗的天花板上,思索許久,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不是什麼情感動搖,也不可能是什麼感情問題。
他的世界沒有這些多餘的東西。
這只是一場精確的計算。
江知霖的行為模式、接近他的頻率、甚至那些不經意的細節,都無法被簡單歸類為偶然。他需要找到這場「異常」的核心,然後將其清除。
無論江知霖想做什麼,他都不會讓這場博弈超出掌控。
念及此處,他緩緩闔上眼,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沉入黑暗之中。
一切都該被歸零。
不該有多餘的雜念,不該讓外界影響自己的判斷,他應該回到原本該有的理性與冷酷裡。
這個決定,像是金屬質地的門閂,應當牢牢鎖住那絲不安。
可惜,當他閉上眼睛時,腦海裡浮現的,卻仍是江知霖的眼神。
那雙眼睛像是幽深暗處的一道光,並不刺眼,卻也不容忽視。
沈晏行眉心微蹙,睫毛微顫,呼吸不自覺地加深了一些。
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貼著冰涼的床單,胸口莫名泛起一絲煩躁。
這不該發生。
腦海裡的理性一次次重組,反覆告誡自己該忽略的一切,卻仍無法將那道身影驅逐出意識的邊界。
無聲地潛伏,不動聲色地逼近,像是一場無聲卻漫長的對峙。
天色微亮時,沈晏行睜著眼,沉默地凝視著天花板。
晨光從窗縫滲入,落在冷色調的牆面上,他終於承認——這個決定,終究沒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