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難防,混沌無常。聚合離散,夢幻一場。
「爺爺走了,走得很安詳。」
長照中心聯絡爸爸,告知了這個消息。
其實我們早已有心理準備,幾個月前,就曾收到爺爺血壓下降、生命體徵不穩的通知,只是隔天,他又穩定下來,我們虛驚一場。而今日,卻是永別。
因為疫情,媽媽很久沒見過爺爺了。她跟我說,三個禮拜前化療出院時,爺爺發燒坐救護車,她去看了他。「看到他的那一眼,他笑了,沒來由的,我感覺像最後一面。」她說。
長照中心聯絡警察和法醫判斷死因,最終確定為自然死亡,死因為心臟衰竭。爸爸聯絡殯儀館,通知姑姑們,開始處理爺爺的後事。
隔天,爸爸帶我們去長照中心拿爺爺的貼身衣物。那裡環境良好,氛圍和睦,爺爺生命的尾聲,過得應當不錯。
我們開車前往殯儀館,我住桃園十多年了,卻直到這一天才知道這裡有個殯儀館。不過,不知道才好。
進到慈惠堂,我們祭拜爺爺的臨時牌位,隨後到外面與姑姑們會合。爸爸請好了葬儀社,人員帶我們去選骨灰罈和壽衣。
一路上爸爸走得很快,後面的人都跟不上。過程中你等我、我等你,亂七八糟的,最終大家意見一致,選擇完畢。
爸爸與親戚們討論契約與流程,我向媽媽確認下次再來的時間。在告別式之前,還有幾次的誦經儀式,我知道,我們還會來很多次。
清晨,我的紊亂生理時鐘讓我在數個夢境之間穿梭,頭昏腦脹,全仰賴於這幾週的熬夜。
今天要去聽誦經,我也不知道這是哪種習俗。再度來到殯儀館,媽媽囑咐我:「跟著陽氣重的人走,才不會被沖煞到。」於是,我緊緊抓住哥哥的手,走在他旁邊。
人到齊後,法師開始誦經。有人發給我們經書,讓我們跟著念。聽著陌生又熟悉的經文,我不禁想著——爺爺的靈魂在旁邊聽嗎?他來到這裡了嗎?
念著念著,我的心神便飄遠了。等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念到哪了,亦不知何時才會結束。
天色未亮,鬧鐘便將我從半夢半醒間叫醒。心情實在不爽,我才剛要睡著啊。但,大家都一樣,誰能有好夢。
我們搭乘道師的車出發,前往殯儀館。在此之前已經來過幾次,如今已是熟門熟路——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在車上,我難得看見黎明前的天空。人們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可天亮後,好像也沒有多光明。幽暗陰沉,如同我的心情。
走進靈堂,肅穆莊嚴的場地擺滿座椅與花圈。正前方,是爺爺的遺照,整片花海擺出心型。我好奇地觀賞著這些花,不禁歎了一聲:「好好看。」
天濛濛亮,細雨綿綿。爸爸作為兒子,必須提早到場,我們則先坐下等待親戚們到齊。空檔間,我和哥哥討論現場的音樂究竟是音響播放還是樂器演奏。
「剛才那首是播放的,現在聽到的古箏是後面演奏,還有大提琴。」
哥哥點頭附和。我想:還能現場聽演奏,真不錯。
親戚們漸漸到齊,雖然不是全部人都到,但我們這個家族,還是算個大家庭。
終於,主持人開始講話。他語氣慷慨激昂,悲痛不已,不知道的還以為爺爺是他的親人。我靜靜地聽著,直到他說出:「爺爺!我們以後再也見不到您了!」
我哭了。
往後的每一個春節,我再也見不到那個口齒不清、對我說:「要有好的品德,要有好的心情,要有好的學問」的爺爺了。
想到這裡,心中的雨開始下了,又大又急,止也止不住。
到了最後一個環節——瞻仰遺容。我望見爺爺乾癟的面容,眼淚再度滑落。
每一次的告別式,無論前面再怎麼冷靜,在看到遺容的那一刻,眼淚總會落下。不管是阿公、阿婆,還是爺爺。
我們趕在過年前送走了八十多歲的爺爺。第一次和姑姑們聚在一起,不是因為春節,但每一次,也都是因爺爺,才讓我們相聚。
儀式結束後,我們一家人去餐廳聚餐,聊聊天,吃吃飯,消散這幾日的陰霾,然後,繼續我們的日子。
「新年快樂!」
窗外響起煙火聲,我低頭看著手機傳來的祝賀訊息,這才意識到——新的一年開始了。
這是我人生中,最沒有年味的一年。
不知不覺,大學畢業了。這篇文章從告別式那年拖到現在,無數次下不了筆,終於,在三年後完成。
今年的清明節,我再次回到爺爺的墓前,回想起那個下雨的早晨。時間過去了,悲傷淡了些,回憶卻依舊清晰。
我們終究學會了如何告別,然後,繼續往前走。
那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