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月底那個傍晚,颱風唐突地闖入秋季。樹枝、招牌、我的傘,還有應當約會的週末全都被硬生生折斷。餐廳打烊,水氣被風吹得歪斜,整座城市被梵谷式的哀愁吞沒,連路燈都沒有留下。走在缺乏光照的街道上,我們的手緊握著得來不易的肯德基,越過風雨的瘋狂,躲回破爛的租屋處,沒有電,沒有蠟燭,用手機的手電筒和寶特瓶當作照明,兩個人在黑暗中依偎彼此。
生活一團糟,至少我們還有彼此。不,是我們只剩下彼此了。我記得那天的街道,彷彿末日造訪的遊戲場景,埋藏在心靈深處的幼稚靈魂激起存在主義的惆悵,我們沖淨沾滿枝葉塵土的雙腿,上了床,什麼都不想。我確認電量足夠,便放了deca joins的《浴室》;我記得她和我說過下雨天就是要聽deca。
〈一去不回來〉的前奏響起,她沒有認出這是deca joins的專輯。我笑她是假粉,她哼了一聲,靠在我身上休息。在電力消失的空間裡,時間過得很慢,一切變得很清晰,就連最親密的兩個人都不曾有機會在這麼安靜的時刻看著彼此的臉龐,上面被什麼樣的紋路、斑點佔據,哪個部分突出了些,哪個器官恰到好處。視線朦朧,我始終相信愛的真理就是在若隱若現中被捕獲。我們只是在等待時機按下快門。
歌詞終於唱到副歌;副歌總是迷戀的重複。人們記得副歌,如同想起愛人時浮現的總是她最美好的角度,它值得被重複無數次、無數次,在日夜的呢喃間人們已經將愛烙在腦海。
「你會不會一去不回來 我在煙裡等你」
隨著情緒的疊加,歌詞穿透生活虛偽的日常,直指兩人關係的脆弱與不穩定。我們的未來即將出現太多分岔路口,誰也沒把握自己會座落何處,對方又是否會在下個路口停留。他想我會一去不回來,我說不會,輕撫她柔軟的髮,說我會一直在這裡。四坪大的套房裡,我發楞看著天花板,彷彿在逃避她落淚的雙眼。天花板被手電筒經由寶特瓶反射的波光粼粼染色,像一片灰藍色的海,映著變形的浪。我看見房間起霧,如縷如煙,我抱著她,在這裡與未來待她感受到我的愛。
我偶爾仍會想起那個神祕的傍晚,兩個人在微弱的燈光下靠得很近,真的很近。近到有時歷經爭吵與失望,我會想起我們曾經被那層溫柔微弱的光包覆著,好像在那層濾鏡之下,萬花筒映照出不可能再現第二次的真實瞬間。我始終為這樣的時刻著迷,我想起蓋茲比也是在絢爛的光影之間看到愛的模樣。
想到這件事時,我才明白了為什麼歌詞裡面說的是「我在煙裡等你」。一段愛情始於煙霧之中,正是在那遮蔽與顯現之間,我們恰巧等待、凝視,相信對方會在這裡,會回到這裡,這只有在煙裡有可能。一旦我們站到陽光之下,我們面著現實,糾結的物質、個性與生活習慣終究要將兩個相似又相異的個體殘忍地撕成兩半。正是在煙裡遭遇,我們誤會彼此最好的模樣,並停留,愛就在擁抱裡找到它的土壤。以前,我總將「煙裡」聽成「原地」,那或許是同一回事,我們在煙裡相遇與等待,我們要記得我們的歷史,我們要在煙裡等待,要相信愛就是不會一去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