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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很多朋友對范仲淹或是〈岳陽樓記〉,應該是三分熟悉、七分陌生,覺得「耶⋯⋯好像在哪聽過,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吧!」😆
但如果說出他的經典名句,相信大家的記憶馬上就會被召回,有種「喔!原來是他啊!」這句名句就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但你知道這篇文章其實藏著一段惺惺相惜的友情故事嗎?今天我們不聊八股式的內容解析,而是來聊聊這篇文章背後的兩位主角:范仲淹和滕子京,如何在風雨飄搖的政治風波中,相知相惜、相互勉勵,留下這篇動容的千古名篇!
首先,這篇是故事主人公之一的滕子京被貶謫到岳州此地,為了百姓福祉,悉心治理地方,勇於任事,各種荒廢的事業全都興辦起來了,待地方生活安定富足後,於是重新修建岳陽樓,擴大它原有的規模。
為什麼滕子京要重修岳陽樓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題個外話,其實岳陽樓原先是軍事基地,相傳三國魯肅在這興建起能夠防禦敵人的巴丘城,其中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建造訓練檢閱水軍的閱兵樓,這就是岳陽樓的前身。
但後來岳陽樓的功能便開始轉變,許多文人來此遊覽,並寫下諸多作品,成了一個文人墨客的聖地,例如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等著名作家都曾登樓題詩,使它成為當時炙手可熱的文化地標。所以滕子京要重修岳陽樓的目的便很好理解,就是希望藉此使岳州重回文化和經濟的重心,因此他急需一篇推廣、行銷的文章,讓更多人知道有這樣的一個好地方,所以就請了他的好朋友范仲淹幫他寫文章。
而為什麼找范仲淹呢?那我們就得再來討論兩人之間的交情,以及為什麼范仲淹的文章能夠帶來什麼流量呢?
兩人的交情要從他們的政治路途說起。他們是同一年的登科進士,兩人起初沒有太多接觸,直到幾次的共事經驗,范仲淹發現滕子京是位謀定而後動的幹練之才,擅長危機處理,從下面兩件事便可以清楚看到他具有這樣的特質。
第一,宋真宗天禧五(1021)年時,范仲淹擔任泰州西溪鎮鹽倉監官,范仲淹的職責就是負責監督鹽的貯運轉銷,此時曾與滕子京共事,共同維護海堰。
某一日,突然刮起大風,海水暴漲,兵民驚慌失措,唯有滕子京神色自若,處變不驚,緩緩談論著海堤的利害關係,大家看到他這模樣,情緒也慢慢地安定下來。
因為這段泰州共同維護海堰的經歷,讓范仲淹打從心裡喜歡他,並認為他是一個非凡之人,所以後來范仲淹被宋仁宗重用到西北邊防鎮守,他在守邊不久後便拔擢滕子京,請他協助其西北防務。
第二,仁宗慶曆二年(1042)九月,宋軍於定川砦兵敗,情勢嚴峻,此時滕子京緊急處理三事,人心才逐漸安定。
1.首先,他判斷涇州守城兵力不足,易引起西夏軍隊覬覦,急中生智,召集數千名農夫,穿著軍裝站在城上,令夏軍不敢冒然攻城。
2.其次,為鼓舞士氣,他用牛、酒來迎接犒賞援軍,所以士兵們各個情緒高漲。
3.最後,他將許多陣亡將士的姓名記下,並在佛寺中列出,哭著祭祀他們,同時又安撫他們的妻兒,滿足他們的想法,使他們不至於成為無家可歸的人。
所以慶曆三年,范仲淹調離西北防務,準備拉起慶曆新政的序幕時,便推薦滕子京續任西北防線職務,還說他如果他沒有任何建樹、成就,或做錯什麼事、犯了什麼法,自己願意和他共同承擔罪責,我覺得看到這裡就覺得很感動,畢竟人生在世,能擁有很多朋友,但願意為自己承擔風險的又有幾人?
但沒想到滕子京到任不久,便發生公使錢彈劾案……
這裡我們需要先弄明白一個概念:甚麼是「公使錢」?
公使錢有時也被寫成「公用錢」。但是,在宋代「公使錢」與「公用錢」實際上是兩回事,只不過常常被人混淆。公使錢是朝廷撥給領有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團練使、刺史等榮銜的長官的個人津貼。
它的用途一般是供給官吏廚使,宴餉軍兵吏卒,招待過往官員,補助救濟下屬僚員等等,是經費之外主要的雜費支出。
換成現在的說法,就相當於台灣實行的「特別費」,今天台灣的「特別費」,和宋代一樣,也是分為兩部分:其中二分之一需要用票據報銷,並接受審查,類似於宋代的公用錢;另外二分之一則由行政長官按月簽字領取,自由支配,無須記賬、結算,類似於宋代的公使錢。
或許有些人還記得,二〇〇七年的時候,前總統馬英九先生曾被檢察官控以在擔任臺北市長期間涉嫌貪污「特別費」。但法官最後裁定,行政長官簽字領取的那一半「特別費」,為「法定薪資外之實質補貼」,馬英九不存在貪污「特別費」的行為。
那我們了解完什麼是公使錢後,再來進一步了解滕子京到底捲入什麼樣的案件。
簡單來說,他就是遭受到言官的彈劾,所以朝廷當然就派官員來審問滕子京,沒想到滕子京居然做了一件事讓自己陷入百口莫辯的窘境,那就是把曆簿燒毀,沒有歷簿當然就沒辦法向前來問訊的官員,解釋他如何使用公使錢⋯⋯
那為什麼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做出這種蠢事呢?在史書的記載中說明他有如此舉動的原因,是因為他害怕這次的審問會牽連到曆簿上面的許多人,所以才燒毀,避免眾多軍官受到牽連。
但其實當時的官員一方面是想來查明公使錢使用的額度是否正確,以及是否涉嫌濫用屬於地方政府的公用錢,滕子京解釋自己是將錢用於犒賞邊境的羌人和一些游士故人,本來就是邊境慣例,並沒有不當之處。
畢竟當時爭取邊境各部落羌人的合作,本就是范仲淹重要的邊防措施之一,不但拉攏敵軍可能結盟的對象,也消弭這些羌人成為新的威脅勢力的可能,所以滕子京犒賞羌人,正符合長官的戰略部署,因此倘若真的用於招撫羌人,大致符合公使錢相關規定,然而,滕子京焚燒曆簿的舉動,卻讓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而滕子京這個案件之所以被放大為政治事件,與言官堅持彈劾、審理此事的官員想要邀功求賞外,也和朝廷瀰漫著節約國用的氛圍有關。
在這過程中,范仲淹和歐陽脩等人都極力為滕子京求情,說他是為了收拾邊防、穩定軍心,而且他們認為這些言官彈劾滕子京挪用了十六萬貫公用錢,顯然是不實之詞,因為朝廷撥給涇州的公用錢數目都不可能有十六萬貫之多,所以這個數字明顯是灌了水,是誣告滕子京。甚至,范仲淹還告訴仁宗說:他自己當初和韓琦在涇州時,也是這樣使用公用錢,如果滕子京今天這麼做有罪,那麼就請皇上將自己和韓琦也一同辦了吧!可見范仲淹真的是願意用他的人格、官位在為滕子京做擔保,兩人的交情可見一斑,否則自己幹嘛要來渾這一攤髒水?所以這樣的義氣在政治鬥爭險惡的北宋朝堂,何其珍貴啊!
所以在慶曆四年(1044)正月,朝廷採折衷處置:讓滕子京除去原先的職位,降級為員外郎,發配到虢州。那為什麼後來滕子京會被貶到較遙遠的岳州呢?
原來當他們一行人都以為滕子京的案件就此結案,但薄懲滕子京的作為,卻引起權御史王拱辰的不滿,重新以滕子京焚燒曆簿的行為懷疑他的清白,而監察御史李京也認為處分太輕,七天後,朝廷只好下詔:讓滕子京從虢州調到岳州。
再看范仲淹,慶曆新政受到許多官員反彈,仁宗也逐漸對新政失去信心,所以在慶曆五年,范仲淹辭去他的職務,為慶曆革新畫下句點;同年十一月,改派往鄧州;隔年,受貶謫到岳州的滕子京邀請,為岳陽樓作記,那想當然滕子京會找范仲淹執筆,除了兩人很要好外,也是范仲淹自帶流量,畢竟他到鄧州之前是皇帝身邊的紅人,雖然今朝遠離朝廷,但未來仕途的走向還未可知。
不過其實范仲淹本人並未親自到過岳陽樓這個地方,但他還是答應滕子京的求情,並根據〈洞庭秋晚圖〉憑空想像寫出〈岳陽樓記〉,從內容來看也可以發現他愛惜滕子京的地方。
例如在文本一開始,范仲淹就先解釋自己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是滕子京重修岳陽樓,而文本沒寫到的是重修岳陽樓的錢怎麼來?還記得前面我們有提到公使錢案吧?所以此時此刻,滕子京斷然不敢再用公家的錢,怕自己又會遭難,所以他走了一個不尋常的生財之道,那就是他派出手下官吏,布告地方:凡是有陳年舊帳、呆帳、死帳的人家,一律報官。官府負責催討,只是錢要回來後不還苦主,然後用大家的名義贊助重修岳陽樓!
「三角債」的經濟糾紛在我們今天的眼裡看來可能會覺得「蛤?還可以這樣?而且政府居然主動幫我討債,但討到之後又不還我?」類似這樣種種的困惑,但這現象在北宋時期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畢竟,大家對這些陳年死帳已不抱任何期待,這時見了政府要出面負責討債,也就樂得做順水人情。而原先那先賴帳不還的人看到債權人變成政府,立刻害怕起來,更何況欠錢還錢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很多欠債人不等政府上門催討,就主動繳上欠債了!
在滕子京的這番作為下,修建岳陽樓的資金很快就足夠了,因此能夠如期開工、竣工,所以在〈岳陽樓記〉這篇文章當中范仲淹就先肯定滕子京的政治才能,說滕子京在慶曆四年時被貶謫到岳州,但隔了一年這地方就「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而且從他集資的這件事又符合范仲淹對滕子京「鬼才」的這個評價。
那中間洋洋灑灑的寫了兩大段洞庭湖的美景,著實幫助滕子京想要將岳陽樓推銷出去的期待,而滕子京不單在岳陽樓展示范仲淹的文章,他還在上面刊刻古今賢人的詩賦作品,這表示他重修岳陽樓並不是為了要和其他地方誇奢競富,而是希望能夠復興當地的文風。
但重點又在結尾的地方勉勵滕子京即使我們遭受困厄、遠離朝廷,但不要忘了我們的初衷,所以無論身處哪裡都要憂君憂民,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要有超卓的氣度,有別一般遷客騷人,不要輕易受到外在環境影響,不要陷溺於情緒之中,這樣才能與古代品德高尚的仁人更靠近一點。
因此,這篇文章勾串出兩人的友誼,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兩人共同的心境是想好好愛這個自己生存的國家,但卻不被執政者所愛,但他們仍舊以自己的方式愛下去,其中有著難以言盡的感慨。
這也是為什麼每次我再重讀〈岳陽樓記〉這篇文章時,很難不被兩人的友情感動,也可以看到這些前賢如何奉獻自己給國家,同時也可以發現宋代政治家們惺惺相惜的愛護之情,而這也讓人不禁思考,在現代的社會中,這樣的友情是否存在?你身邊有沒有一位願意為你挺身而出的摯友?或者,你願意為誰承擔風險?歡迎您在評論區留言,和我分享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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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吳鉤《知宋:寫給女兒的大宋歷史》,中和出版社(2019年11月)
趙廣宇〈滕子京謫守巴陵郡後,為什麼要大興土木重修岳陽樓?〉:https://kkne.ws/y5Ja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