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的面前,擺著三份奏摺。
現如今,江淮平亂戰事仍如火如荼的進行中,不過就戰報看來,可說是大勢已定。太子李建成迎戰突厥,業已凱旋而歸。外人來看,又是李建成一樁功勳,不過李淵卻是有苦自己知。
突厥退兵,主因遼東三國遣使入唐,欲求同盟。
高麗、百濟、新羅,遼東三國數百年來鼎足而立,征戰不休。隋煬帝廣當年遠征高麗,便是因著接受了百濟的請求出兵。結局,卻是換來大隋分崩離析。
今時今日,李淵自不能讓歷史再度重演。
所幸中書令蕭瑀有計。
遼東三國素篤信佛教,蕭瑀建議李淵大興佛門,召募各地高僧至長安講道說法,並邀遼東三國使者與會。
幾次下來,三國使者法喜滿盈,再不談增兵助戰之事,反是紛紛要求李淵,讓佛門上師往遼東宣揚佛法。
李淵順水推舟,更備禮遣使,冊封三國為唐之郡王,收歸麾下。
若遇爭議,一律由大唐主持律法公道。
當然,李淵很明白,這三國天高皇帝遠,壓根不可能當這冊封與詔命一回事。
不過只要能拖過這一陣,等到內亂外患漸平,大唐國力自盛。屆時是戰是和?便是大唐說了算。
但李淵面前三份奏摺,那就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首先是傅奕的上書。建請「除釋」。
「其徒易服削髮以逃租賦,不憚科禁,輕犯憲章,獄中禮佛以規免其罪。忠孝因佛而廢,國之綱紀不張。昔羌胡亂華,主庸臣佞,政虐祚短,皆由佛教致災也。梁武足為明鏡。」
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了。
到這份上,蕭瑀身為梁王室後又佛門之主,還有不出來反擊的嗎?
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
蕭瑀道:「佛乃聖人,尊聖人為禮。傅奕視禮若無物,當以嚴刑。」
傅奕笑道:「華夏之禮,本於事親,終於奉上。佛門卻教人出家離親,中書令如此禮佛,想來定是沒有親人了?」
蕭瑀大怒,一時不能答,只合掌道:「佛說地獄,便是為你這種人所設。」
李淵很是尷尬。他明白傅奕在理:佛門壯大長此下去,國家底層與高層都難免遭到架空。但李淵也認為,宗派治國,本身就是一種工具。端看帝王如何運用。
傅奕此舉雖說魯莽且難以收拾,但對李淵而言也未嘗不是好事。便是讓蕭瑀、讓佛門知曉,大唐朝廷不是隨他們擺弄的。
這不?第二份袁天綱的上書,那是更不把李淵放在眼裡了。
袁天綱上呈,突厥每年均來寇邊,日前更侵朔州。
若稍有閃失,一日便可至長安城下。對於城民百姓,王公貴族,都是莫大的威脅。
袁天綱的建議,便是遷都洛陽。
立意可說良善,更有許多大臣聯名。但李淵又怎麼能同意?
太原、河東,與關中隴西世族,正是大唐立業之本。李淵今天若是敢離長安,明日保不定就有新的李姓天子在長安登基。
該怎麼做?
或許第三份奏摺便是答案。
興建離宮,儲備兵器糧食,鎮以重兵。
這是李建成的提議。
對國內百姓世族,天子興離宮昭示著天下太平,可安居樂業。
然而,凡是在隋室之下任過重臣者皆知,隋文帝楊堅一開始,就是為了設下「直屬天子」的軍鎮而興各地離宮。
更不要說,李淵當年便是奪取了晉陽宮兵馬鎧仗、糧草器械,進而起事。
李建成之意,不言自明。
「宜州地勢平坦,氣候宜人,更適圍獵。其宜君縣距長安五百里,一日加急可至。」
宜州,宜君縣。
建成的意思便是,在那裏建築要塞。不論是指揮前線作戰,或是阻擊入侵的突厥騎兵,都要方便許多。
跟另外兩份已經在朝廷公開議論的奏摺不同,這一份離宮之議,李淵是壓著的。
幾年前,太子酖於享樂的風評,長安是街頭巷尾盡知。即使此議上佳,李淵也不能讓太子再次背負那樣的名聲。
不過,風向正在改變。
隨著長安信佛者日眾,他們崇拜的對象,慢慢竟是不限於佛菩薩。
太子二退突厥,凱旋而歸之後,不少人開始相信大唐護法向佛,正是因為太子李建成為毘沙門轉世。
李淵本以為是無稽之談,怎料市井間拜毘沙門的門戶商家,是越來越多。
若能適當操控這股輿論……
「這樣的傳言,世民不覺得奇怪嗎?」
杜伏威與李世民,也正談及此事。
江淮平亂戰開打已有數月,兼之杜伏威派兵遣將參戰。雖說朝廷難免有閒言閒語,但李淵基本已經不再管制二人的行動。
李世民志在家國,每日皆是將心力關注在戰事發展上。
杜伏威倒不在意,他想的,就是該如何扳回一城。
眼看李建成名聲更長,杜伏威不得不將一切連想在一起。遂來尋李世民相商。
李世民聞言只是搖頭:「太子戰功彪炳,護我大唐,能得百姓愛戴,有什麼奇怪?」
杜伏威也想不明白,只覺得不對勁:「佛門勢力與太子素無瓜葛,如今卻相輔相成。做哥哥的只怕,有什麼不利於你的暗盤,正在進行著。」
李世民道:「大哥遭親信背叛,難免將事情想得左了。難道要說太子操控萬里之外的輔公祏叛變,使你我二人遭擒?更不要說,如今已知乃是江左散道引動反亂,佛門再怎麼樣,也不可能主導此事啊。」
李世民本是才思敏捷之人,隨口也能將事情組織起來。也就是這麼一說,使得杜伏威靈光一閃。「反過來說,江左散道反的,會否就是佛門過盛?」
李世民皺了皺眉:「時間的順序不對,更何況如此作為,也太過愚蠢。」
杜伏威嘆了口氣:「你們出身權貴,對於勾心鬥角的本領,那是自小便要學會。可要知道,市井之間本多蠢人,否則豈會相信天命所歸?」
熟歸熟,杜伏威這麼一說,李世民也不禁板起了臉。
「天命確是虛無飄渺,故此世民更須努力不懈。吳王仍是太子太保,若有疑慮,儘管找太子說去,少陪了。」
李世民拂袖而去,但杜伏威也不著惱。
是啊,以他太子太保的身分,出入東宮也不是問題,何不自己查個水落石出?
不過,一旦開始採取行動,杜伏威就知道沒那麼簡單。
雖然太子東宮上下都對他畢恭畢敬,但很明顯就是防著他。饒是如此,杜伏威也注意到,不時便有身分不明的馬車,在進出東宮。
「欲蓋彌彰,嘿!」
杜伏威相信,這回肯定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