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那是一個大晴天，很大的晴天，是一個很適合混水摸魚的日子。 　　身為一個專業社畜，擁有四處遊蕩也能報公出的專業是很合理的吧？ 　　我拿著剛買的冰棒，舌頭才伸出來就已經先融了一半，心裡有點失落，不知道可不可以申請職災補助？ 　　差不多快到下班時間了，可以慢慢走回公司準備打卡，結束這個回合。等待99秒，過了這個紅燈，班就已經先下一半了。 　　雖說如此，在公司附近還是要保持警戒，畢竟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一些公司的大人或是小人。 　　在這個路口等待時，我會將注意力提升到極限，把所有工作時沒發揮的能量用在這裡，所以我的精神力處在一個全開的狀態。 　　這是一個每日的Routine。我剛好走到路口，剛好站在人行道邊緣，剛好行人號誌轉紅，剛好要等待99秒。 　　剛好看見了她。 　　融了一半的冰棒又融了一半，伸出的舌頭收回了一半，心裡有些失落，不知道她這一天遭遇了什麼。 　　那天，號誌正好轉紅，對街的地中海阿伯要被擋下99秒，拿著手機不知道在跟誰通話，看起來有些焦急，不停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著流下的汗水。他的聲音有些大，動作也有些大，看起來麻煩也有些大。 　　時間剩下91秒，阿伯掛上電話，我認為他失敗了。無論是交易或是什麼事情，都失敗了。他的地中海真的變成了一片海。他身後的那位女性，應該可以聽見他談話內容，我很好奇，真希望自己站在那個VIP的位置。 　　不是為了取樂，而是身為專業社畜，也許我能共情他的苦，請他吃一支冰棒。 　　我看著對街的小男孩，他牽著媽媽的手，癡癡望著我手中的冰棒。我一口將冰棒吞下，對他吐了舌頭，他開始放聲大哭。對不起，孩子，這就是成年人才能擁有的冰棒自由。 　　雖然很殘酷，但這就是現實，這也是一種成長。別怪我逼你長大，你還不夠資格擁有屬於自己的冰棒。 　　剩下82秒，那個帶著白色耳罩式耳機的女人，取下她的耳機，蹲在那個小男孩身邊。她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從口袋裡拿出一顆糖果。 　　他笑了，她也笑了。 　　我的社畜警報有了動靜，我可以感覺到有某個公司的大人在附近。時間剩下74秒，今天的冰棒都還沒拆封，但找隱蔽是當務之急。 　　我躲在一群高中生後面，看見主管就站在撐著陽傘的耳機女正後方。身為專業社畜，擁有《紅樓夢》中花遮柳隱的技能也是合理的，直白點叫躲躲藏藏。 　　她向後看了一眼，也許是覺得陽傘擋到他的視線，她往右邊移了兩步。 　　真是有夠貼心的。 　　那一刻，我們四目相交。 　　他說要扣我半天薪水，請他吃冰棒也沒救了。 　　對街的帥哥站在離耳機女稍遠的左後方。他的穿著時尚又潮，人長得高又帥，手裡捧著鮮花，看起來是個浪漫仔。 　　這世界果然不是公平的。 　　剩下60秒時他走到她的身旁，不知道說了什麼，但兩人看起來真是速配。我拆開冰棒，因為用力過猛而直接噴飛，未吃的冰棒就孤伶伶的躺在地上，慢慢融化。我的心情有點差，社畜一天的小確幸就這樣沒了。她朝這邊看了一眼，視線對著地上的冰棒，想必她也感到可惜。 　　她和他相談甚歡，直到另一名女子出現，接下他手中的花。 　　如果他給的是冰棒，那個女子也會接下嗎？ 　　至少她的眼中，看的是冰棒。 　　整條馬路的車流像便秘一樣塞住，路上所有人都在看馬路中間腳踏車撞電動代步車的三寶對決。氣氛算不上火爆，但也足夠消遣這剩餘48秒的紅燈。 　　耳機女正在放空，彷彿這個世界的喧鬧與她無關。她無意識的轉動那把佈滿紅點圖案的陽傘，就如同我轉動手中這支融到一半的冰棒。 　　她注意到自己的粉色運動鞋帶鬆了，但她也沒有要繫鞋帶的意思。 　　她只是盯著，盯著，跟我有時候會盯著冰棒一樣。 　　直到一陣長按的喇叭聲響起，她才回過神，趕緊蹲下繫好鞋帶。 　　和我吃掉手中的冰棒一樣，掌握到最完美的時機。 　　我握著冰棒，感覺最近融化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許是天氣越來越熱，熱到我開始無法關心周遭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剩餘33秒的紅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我從她的髮型可以知道，那把佈滿紅點圖案的陽傘已經不夠力了。 　　她紮了個馬尾，運動鞋也換成了涼鞋，一手撐傘，一手不停的搧風。 　　我拆開另一支冰棒，這是我為了應付酷暑而做的準備。身為專業社畜，必須保持良好的身體健康，才能當個稱職的薪水小偷，感冒或是中暑都是大忌。 　　我將一支半的冰棒一起塞入嘴裡，有一點寒氣衝腦的感覺，但很爽。 　　我感覺到不懷好意的視線，立刻用我的全開精神力掃描一下四周。當我和她對到眼，她迅速把頭撇開。 　　也許她很想吃冰。 　　對街站著一個阿婆，在那個位子上。沒有她的白色耳罩式耳機，沒有她的紅色圓點的陽傘，沒有她的馬尾，沒有她的涼鞋，沒有她。 　　22秒足夠讓我吃完手中這兩支冰棒，但它們已經融化的差不多，只剩下兩支濕黏的冰棒棍。 　　我感覺天氣並沒有那麼炎熱，怎麼冰棒融化的速度這麼快呢？ 　　眼前的風景好像跟以往不同，失去那些斑斕的色彩。也許長年身為專業社畜，我的肝出了問題，讓我的人生變得黑白。 　　我應該要趁身體還行的時候多吃點冰棒。 　　剛好趕上冰棒買一送一的特價期間，我像平常一樣買了兩支，加上送一的部分，所以我總共有四支冰棒。這個小便宜我算是貪到了。 　　如果我有四支冰棒，這樣即使融化一半，我也能吃到完整的兩支冰棒，這是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 　　剩下13秒，第三支冰棒已經融了一半。她撐著紅色圓點的陽傘，白色耳罩式耳機掛在脖子上，紮著馬尾，穿著涼鞋，帶著那張彷彿能穿越人群的臉，站在熟悉的位子上。 　　世界突然又有了顏色，比以往更加鮮豔。 　　融了一半的冰棒又融了一半，伸出的舌頭全都收了回來。以前看過一個報導，英國研究指出男女對視7秒，就是一見鍾情的信號。 　　紅燈正好倒數7秒。 　　我看著她看著我。 　　綠燈了。 　　我走向她走向我。 　　「妳要不要吃？」 　　我遞出另一支冰棒。 　　「融化了吧？」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