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抽屜裡的情書
有時，我會盯著他的背影發呆。
他的肩膀寬闊，像一堵沉默的牆，擋住了風雨，也擋住了某種我渴望的溫度。他總堅持親手熨燙襯衫，嚴密扣上袖扣，彷彿連情緒都要收納整齊。他的生活是一張精準高效的表格：按時起床、按時運動、按時學語言，甚至連做愛頻率都像某種減肥計畫。
我曾問他：「你愛我嗎？」
他皺眉，彷彿這是個毫無邏輯的問題，最後只說：「不然我為什麼跟妳結婚？」
這算答案嗎？我不知道。
他從不說甜言蜜語，送的禮物永遠是實用主義的勝利──手機、保健食品、防風外套、共同房產登記我的名字。他不會在雨中狂奔來吻我，但會記得每個紀念日；他從未送過玫瑰花，但會在我感冒時煮一鍋味噌湯，裡面放滿我愛的豆腐、菇菌跟鮭魚，豐盛得像佛跳牆。
他的情感就像他的會議紀錄，條理分明，卻少了修辭。
有時我會懷疑他是否真的懂得「談感情」。模範生的人生是不間斷的破關──學業、事業、婚姻，而我或許只是他清單上的一個勾。他平靜臉孔下是強大的控制欲，小至我沒健身，大至投資規劃，他事事主導。我總在爭執未果後淚流滿面，但他卻一臉無辜：「我只是想讓一切更好。」
更好？還是更符合他的高標準？
但奇特的是，即使情緒緊繃到炸裂，他從未開口爆出「分手」或「離婚」兩字。即使冷戰，他依然準時回家，依然把我喝過的咖啡杯放進洗碗機，依然在深夜替我蓋好踢開的被子。他的承諾不是鮮花與誓言，而是一種近乎頑固的在場證明──他在，一直都在，像一座不會倒塌的燈塔，燈光冷冽，卻始終亮著。
某天深夜我發現他沒就寢，卻窩在書房裡專注盯著電腦螢幕。走近一看，他正查詢在我們蜜月時走訪的那個城市，是否還能訂到同一間溫泉海景房。
「為什麼突然看這個？」我問。
他耳根微紅：「就突然想到我去年補休還沒用完……要不要排假，再去一次？」
腦中畫面忽然跳回那間旅館的面海餐廳，那時他用著寵溺眼神，凝望毫無形象大啖蟹腳的我。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他的愛，不在言語裡，而在那些笨拙、固執、甚至有點惱人的行動裡。他不說「我愛妳」，但他試圖用一輩子證明，他不會離開。
也許，這就是他的浪漫。
鋼鐵直男的柔情終究藏得太深，深得像他抽屜裡那本鮮少示人的珍藏相簿，裡頭齊整收納著父母與我的照片，宛如身份證背面並排的名字。
這是一封寫給直男的情書，紀念我們的求婚紀念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