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如臟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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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機會去了幾次別人的家,被邀請去別人家的時候,我都覺得是種榮幸。家在我這邊定義為最常居住的地方,雖然常住不等於歸屬,但至少是個窩,是小獸一根一條一枝搭出來能睡覺的地方。有人比較隨便,就像台灣四處可見的隨便斑鳩,到處下蛋,地上擺幾根樹枝便結束,雛鳥生存全憑運氣與本事。有些人比較心細,花的時間要更多,像海獺築水壩,要嚴密地滴水不漏,才能一夜好眠。另外一些人像我,可能超過三十歲了,還在問自己,什麼是家,怎麼蓋窩,這樑柱是歪的,還是我的脊椎是扭的。

不會造窩的我,很喜歡去別人的家。每次進到別人家,我都覺得要表現出小心翼翼,這樣才禮貌,就算是演出來的尊敬,也都比堂而皇之地進人家家門要強一點。我喜歡我的小心,對陌生空間致上微薄的敬意。

一進別人家,視覺還沒有反應過來,最先感受到的是氣味。這個家開窗通風嗎?房間潮濕嗎?不常通風的家裡,一走進去會悶,像是門窗把心關起來,空氣中混雜著主人的香水跟體味、上一餐跟著油煙還留在天花板跟在空中漂浮的香料分子。穿過還漂浮在空中上一餐的香料分子,味道變得刺鼻一點,往腳邊一看,原來是貓砂盆在旁邊。在一個不熟悉的空間,被陌生的氣味包裹,有時會覺得有點害羞,空氣中有主人的現在,椅子上有貓咪換毛的過去,大家的一起的現在,決定未來的氛圍。

一口吸入別人家的空氣,讓別人的生活痕跡進入自己的體內,只是活著的必須,卻有點色情,有點讓人興奮,又有點讓人退卻。這個家還藏了什麼呢?去別人家,就像走入別人的腸胃,從口腔走玄關,進到裡面的五臟六腑,感受著生活在裡面的人們留下的微生物。一根頭髮、混著皮屑的灰塵、好多人坐過的沙發。這些家具上又曾發生過什麼事呢?主人們在這上面吵架過嗎?主人們在這上面親吻和解過嗎?坐在跟自己腰不合的沙發上,想著這果然不是我家,腿短的我才不會買這種沙發。

在別人家作客的越久,在這個腸道裡被慢慢消化,我被這個空間慢慢的溶解,主人的存在就像胃酸,像消化液,在一點一點融掉我的殼。沒有殼的我只能接受空間的滲透,一點一點變成這個家的模樣。去到一塵不染、空氣流通的家,好像自己也被好好的照顧,明明不在小孩聚會現場,卻感受得到清掃這間房子媽媽的照拂。用心跟愛心落在飄在裹在身上洗好的鬆軟毯子上,又同時覺得,自己是個被媽媽愛著的角落,這個家的角落沒有一點灰塵。這棟在法國海邊的度假小房子,石頭的外牆和純白的內裝,乾淨整潔,在裡面待了兩天,像是被不在場的女主人洗洗刷刷了一番。

我喜歡邀請朋友家人來自己的家裡作客,即使家裡偏小,我也還是喜歡讓人來家裡,原因單純,因為喜歡,我喜歡在我熟悉的地方,表達我的喜歡,邀請別人來家裡,就像是狗勾翻肚想要人摸摸,我喜歡你,我給你看我的胃腸,你可以喜歡我嗎?來我家你可以看到我的裡面,我不只把肚子翻給你看,我還讓你從嘴走進來看我的腸胃。我的胃壁上掛了很多久收藏紀念品,有達文西的明信片,有媽媽的油畫,有祝聖過的月桂枝條。歡迎客人,我喜歡烤巧克力蛋糕,因為空氣中會瀰漫著奶油的焦香,巧克力的濃郁,跟我歡迎你進入我的一點小心意。

去了別人家之後,我也還是喜歡自己的窩。這個窩之前不成形,現在還有點微微顫顫,但是我有點越來越喜歡,這個時而悶熱、時而香濃、時而積灰、時而發霉、時而清爽、時而溫馨的小獸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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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蘭西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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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法國的三十代女子,紀錄一些生活跟光怪陸離的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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