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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織工與「靈性之衣」》
那日天氣異常晴朗,萬里無雲,宮廷的銅穹頂照出一整片耀眼的金光。連風都似乎被訓練過似地,只輕輕拂動錦緞與羽毛,而不攪亂任何一絲雕琢過的髮絲。
而就在這般恰如雕飾過的天氣裡,兩位陌生人來到了都城。
他們騎著沒有絲毫塵埃的白馬,馬身披銀縷細鞍,馬蹄踏地無聲。一人身著銀灰色長袍,面容冷峻,眉眼間如晨曦未散的霧色;另一人則一襲淡金,微笑帶著慵懶,卻如晨曦中的水影,叫人移不開眼。
他們站在皇宮的大門前,沒有高聲喧嘩,也不急於自報名姓,只淡淡開口,聲音像飄過花園的清泉:
「我們是來自西方霧海之地的織工,專為尊貴之人而織衣 — — 這世上只有極具靈性者,才看得見我們的織品。」
消息傳入宮中時,國王正坐於藍寶石柱環繞的浴池之中,讓十位男侍替他以蜂蜜與花露為他擦拭腳踝。
他抬起頭,瞳仁如月光落入水中般澄澈:「靈性?呵……多麼詩意。」
他對「靈性」二字毫無興趣,他所感興趣的是 — — 「極具靈性者,才能看見」。
這句話像一根羽毛輕輕撩動了他長久沉寂的虛榮。他輕撫自己如雕像般的下巴,緩緩站起身,聲音低沉如玉器輕觸:
「他們說,只有不夠高貴、不夠聰慧的人,才無法看見那衣物?」
「正是,陛下。」總管跪地答道,額上冷汗未乾,因他深知這位主子的念頭轉得比刃還快。
「太好。」國王嘴角輕勾,唇形之美幾近犯罪,「若連我也看不見……那這世間便再無靈性可言。」
於是,他召見了這兩位織工。
他們進殿的姿態,如飄入金殿的兩縷雲霧,不疾不徐。當他們立於玉階下,舉頭望向王座上的君主時,眼神中竟沒有一絲懼色,反而像是在欣賞一件雕刻得過於誇張的藝術品。
那銀袍者輕輕一笑,聲音像夜風撫過羽毛:
「陛下之美,世間少有。若非您親自召見,我們也難得獻上此等機緣。」
國王望著他們,像望見自己的鏡中倒影 — — 他們的臉龐、肩線、手指的骨節、衣角的擺動,全都如此講究、如此優雅。他幾乎想用畫筆將這二人定格,永久掛於寶座背後。
「織吧,」他說,「我給你們整個皇宮最好的布料、最靜的房間、最柔軟的燈光。只要你們能織出那件 — — 只有真正靈性之人才能看見的衣。」
兩位織工同時欠身行禮,銀光與金光自他們衣袂間流瀉而下,如幻影化作炫霧。
「那麼,請陛下賜我們一段安靜的時光。真正的布料,需從無中誕生;真正的衣裳,必由真實編織。」
於是,他們被安置在宮中最寧靜的一隅 — — 那是昔日修女誦經所用的水晶廳,窗戶濾去一切塵世塵埃,只留柔和的天光灑下。守門的侍衛皆為容貌選出的俊男,連端茶水的也被重新挑選,只為不褻瀆這場即將展開的「神蹟」。
但無論誰前去探視,皆見兩位織工正襟危坐,舉動極為專注,而織機上卻空無一物。他們的手指在虛空中游動,像是將光與氣息一絲絲編入無形的布料中。他們的眼神深沉而沉醉,彷彿真有一匹匹無形之布正從光中垂下。
幾日後,國王派出首位大臣前去觀視衣裳進度。
那是位曾以言辭銳利、鐵面無私聞名的年長大臣,他進了織工廳,凝神看向那織機,霎那間臉色蒼白如紙。
什麼也沒有。
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不是織工的羞辱,而是靈性對他 — — 對他一個服侍皇族四十年的臣子的否定。
他顫著聲音說:「真……真是絕妙的布料,彷彿晨曦中的露珠……美得讓人不敢直視。」
消息傳回王座,國王滿意地點頭。他望向遠方水晶鏡中自己的倒影,嘴角微微一勾:
「當然。他們的眼睛,從來不夠好。」
而就在這「無形之衣」的傳聞於城中愈傳愈盛之際,那些年老的、貧病的、遠遠被驅逐到都城邊界的聲音 — — 再次悄悄地沉寂了下去。
因為那天,有兩位俊逸如神祇的人走入城門,為國王即將舉行的「真實之衣」出巡典禮,編織著一場最光輝卻最虛無的夢。
而在某個無人注意的夜裡,從皇宮深處的銅牆之後,一道海浪般的呢喃聲響起:
【你終究會跌入你自己所鑄的鏡中海……你將被你的倒影吞噬 — — 而當那一滴真正的水珠墜落時,或許你才會開始學會,什麼叫看見。】
那是來自深海的聲音,是被遺忘的人魚公主的靈性精魂,在無聲地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