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登及(臺灣大學政治學系教授)
扭轉貿易鉅額逆差、重建美國製造業,原本是貫串川普1.0與2.0的政策主軸。川普本人雖然嚮往門羅主義式的帝國勢力範圍與領土擴張,但作為精打細算的生意人,他並不想出兵打仗,而是打算用大老闆的「極限施壓」談判術,不戰可取人之土、不戰以奪人之財、不戰而屈人之兵。掀起全球關稅戰,也是同樣的邏輯:以個個擊破的雙邊而非多邊博奕,增加稅收、降低逆差並吸引投資。在國內戰線上,川普2.0希望用好兩院與最高法院新優勢,一舉清剿兩黨建制派與進步自由主義把持的「深層政府」和「覺醒文化」;效率部欽差大臣馬斯克從經費、人事雙管齊下,就是希望斧底抽薪,使川普主義稱雄百世。
然而,儘管川普不允許他的第二屆政府再有彭斯(Mike Pence)、波頓(John Bolton)式的人物,所以群臣應無忠誠疑慮,但圈內人士還是有多種派別群體;不同派別仍希望以各種方式,誘導這位帝王式的總統,實行他們各自心目中的美國大戰略。他們「逢君之惡」,表面上是協助總統實現關稅手術,實際上很可能是在誘導川普提升「真正偉大」的境界。把「關稅人」川普的貿易戰,引向對華先發制人的霸權護持鬥爭,對他們而言不是擦槍走火,反而是利用中、美兩個領袖的強人性格,實現高風險、高價值的戰略目標。
美國全球關稅戰稅率算法之草率,把鄰近南極無人島納入制裁,看似荒誕不經,但此前已知美國正規劃科徵所有中國船籍或中國建造商船到美鉅額入港費;商務部長硬稱對企鵝島徵稅是要「防止中國貨到南極鑽漏洞」;再有越南提議美越互降關稅到零被潑冷水,顯然此前越南對華鋼鐵加稅37%仍有不足;從以上這些細節可以看出,兩屆川普政府都位居核心、著有《致命中國》(Death by China)與《中國為衝突準備》的白宮(貿易)顧問納瓦羅(Peter Navaro),用全球關稅斬斷中國全球產業鏈的戰略,獲得川普的採納。本來以全球為目標的貿易戰,很可能會回到川普1.0以中國為終極目標的原點,只是此番殺招加諸所有中國貿易夥伴,且更加凌厲。
至於美國通膨與消費者的負擔,與及早削弱中國崛起、確保霸主地位相比,代價輕微。幕僚們可能向川普保證,威脅各國加稅後,要彼等談判時承諾削減對華貿易、圍堵中國經濟,各國勢必不敢不從。雖然多數國家以大陸為最大貿易夥伴,但品項可替代性高。何況美國還在高端產品與商品標準掌握制高點,替代中國製造後,各國生產與消費成本雖墊高,但被川普關稅制裁恐將「猝死」,成本更高。華府自揣只要稍予恩免,包括歐、日在內,各國必絡繹繳款稱臣。屆時無須民主黨的CPTPP或「繁榮經濟架構」(IPEF),以美國為中心的「新朝貢貿易秩序」水到渠成不說,中國經濟陷於困境,世界從多極轉回單極,川普更將實現國情報告時的豪語:比華盛頓更加偉大。
貿易戰略派代表納瓦羅最近還與總統親密戰友馬斯克發生衝突,印證馬斯克在史詩級關稅戰竟然缺席;出言嘲諷納瓦羅後,被納氏反誣他苦於「特斯拉有中國生意」。無獨有偶,鄙視歐洲的萬斯副總統近日受訪聲援關稅,又出鄙言嘲笑「中國農奴」(Chinese Peasant)。而兩次敗選的90後極右網紅川粉盧默(Laura Loomer)指控在信號門(Signalgate)出包的國安顧問瓦茲的副手、歷來對華強硬國安副顧問黃之瀚(Alex Wong)恐涉洩密,僅因黃為華裔且其妻曾在拜登政府任職,構成「中國連結」(China Link)。外媒報導稱,川普與萬斯4月3日共同見了盧默後,還開除了在對抗俄國網路介選有建樹的國安局長霍夫四星上將(Timothy D. Haugh)。一個高級將領的專業不如一個右派網紅,可見種族主義也一直是川普和萬斯思想的元素。
對美國的西方盟友而言,諷刺的是川普一度稱對普京總統不停戰「很生氣」,但俄方持續逐出庫斯克的烏軍,又揭露美俄正在洽談聯合開發俄國稀土的生意,而經濟學人也據民調指出,美國民意對俄國的好感在回升。誠然,川普團隊相信美國偉大與中國崛起是零合關係,乘其短板多,戰略聯俄、同時打造全球關稅壁壘勝算頗大。如果北京以其他方式回敬,更可以塑造「珍珠港情境」和「聚旗效應」,使川普在「國家緊急狀態」中更偉大。歷史殷鑑,這種方案貫徹到底,各國普通大眾是最大輸家;除了貧困,還可能開戰。即便大國忍住熱戰,歷史或將記住,今年4月9日,全球科技、文化、地緣複合型冷戰的鐵幕已經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