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時,窗外有菸味,因而關上了客廳通往前院的玻璃門。風扇在封閉的空間低鳴著,有種回音。但母女之間依舊是寂靜的,坐在飯廳餐桌的兩邊,劍拔弩張。
母親擅自認定倪莉當鄭詠瀚警官與女友間情感的「第三者」。
但倪莉沒必要這樣做,她不會也不想這麼做。童年時,她看過太多次母親暗中垂淚的情景,每次都是父親在外地有了女人就讓母親飽受委屈。諷刺的是,這些遍布多地的女人,到父親後來破產再到重病都沒來照顧他,反倒是母親陪了這個負心漢最後一程。
母親很失望,但倪莉更失望母親會這樣誤會她。
但該怎麼向一個已然滿是偏見的人解釋呢?解釋不來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也正因如此,倪莉才會擔心母親所在的團體不正派。雖說,一年收一萬塊,聽起來不算特別多。但萬一她們太迷信,而之後母親再昏倒,結果大家只灌氣不送醫呢?
叮咚!
倪莉的手機突然響起了訊息提示聲,她看了下螢幕,是許久未見的朋友小怡傳的訊息。內容寫著:「小莉兒,可以聊聊嗎?我有點難過🥹。」
她心頭有點慌。這語氣不對勁,向來樂觀的小怡怎麼了?
印象中,對方從大學以來就很樂觀,嫉惡如仇,所以當倪莉被誤會害死前男友時,對方就跟倪莉斷連了。只是當五年前,倪莉遭遇許多壞事,小怡依舊不計前嫌地陪伴倪莉,給予倪莉許多支持。雖然,後來倪莉因為吳浩瑋律師生母慘死之事而有了疙瘩,漸漸與小怡減少聯絡。但在倪莉心中,本名譚錦怡的小怡依舊是很重要的朋友。
母親深深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妳啊......」
「沒有!」倪莉說,「那是小怡傳訊息!」她一面說,一面飛快地打了訊息:「等等喔,我晚點回齁,現在在忙。等我喔🙏」
「妳跟我講話還傳訊息給那個警察嗎?」
倪莉看到了小怡回了「好😊」。
看到這樣的表情符號,倪莉稍稍放心了。她把手機翻轉,讓螢幕朝下,「那真的是小怡!我請她等我,免得妳懷疑。」
「妳在說謊。」母親說。「不然人家女友幹嘛這樣?妳又幹嘛躲人家女友?」
「我就只是避嫌而已!」倪莉一度提高音量,聽見鄰居敲牆聲後連忙降低音量,「我沒跟鄭警官交往啦。」
「那妳就跟浩瑋試試看。」母親說話的語氣相當堅定,「總是要試試看才知道。妳這次細細感受,重新覺察你們的關係,妳會發現浩瑋人很好。」
倪莉的胸口很悶,很難受。
昨天晚上她跟母親開誠布公,知道吳浩瑋聲稱放棄仇恨,不再追究。可是,吳浩瑋的跟蹤依舊是鐵錚錚的事實,但這一點母親無論無何都無法察覺。
要倪莉覺察?明明要覺察的是母親啊!醒醒啊!
倪莉的嘴裡覺得苦澀,「我還沒學會怎麼『覺察』啊,不是明天才開始去道場學氣功嗎?」
「......那妳不要再跟那個警察連絡了。」母親說。
倪莉有些哭笑不得,「我只是報案也不行嗎?」
「我不懂妳嗎?」母親看著倪莉的雙眼,似乎想看到倪莉的動搖。
而倪莉問心無愧的眼神,竟被母親誤會成倔強。母親又嘆了一口氣。
倪莉聽了母親接連不斷的嘆氣聲,自己也很想嘆氣,但她需要忍著。母親今天昏倒後,腦袋變得怪怪的,這不是母親的錯,只是母親生病了,倪莉這樣對自己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她一開始的辦法——選擇性忽視。
其實仔細想,雖然母親誤會了她,但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擔心她啊。
而倪莉也擔心母親啊。今天從蘇姿萍教練那裏聽的故事太恐怖,人昏迷後都沒人救,就這樣死了。她真的有點擔心。萬一現在母親去的地方,就是那個可怕道場換名字而已呢?
「.....師父的名字叫什麼?明天晚上我們去學氣功嘛。我想先查一下網路。」
「說不動妳。算了,妳跟我一樣固執。」母親嘆聲,但還是回答問題了。「網路查不到啦!」
倪莉堅持,「我還是想知道。」
「師父很重隱私的。」母親搖搖頭,「只有粉絲團。但我沒用Facebook之類的,就沒加了。」
「我自己找找看嘛。」
「我們也會尊稱她『太真師父』啦,太陽的太,真實的真。」
倪莉查「太真師父」,沒查到任何跟「宇宙」字眼相關的道場,倒是查到了唐朝楊貴妃出家時的道號就是「太真」。這......挺有趣的。
「有名字嗎?」
「不確定啦,我好像聽靳師兄他們講過,但我沒聽清楚。」母親嘟囔著。
「沒關係,我可以查啊。」
「好吧。」母親深深地嘆了口氣,「藍——映——貞。應該是這樣,什麼字我也不知道。」
倪莉鬆了好大的一口氣。沒跟前宇宙長生學會負責人「劉麗江」同名就好。她查了查,也沒查到什麼資料,只查到名字類似的廣告公司跟民宿名稱。也對,藍姓的名人屈指可數,若真的師父的名字那麼特殊的話,新聞不會找不到的。無論查「藍映真」、「藍映貞」、「藍暎珍」都沒查到。
「咦?沒查到欸。」倪莉刻意發出驚呼聲。
「我就說查不到嘛。」母親有些埋怨,但看來已經不生氣了。
倪莉知道今晚的風波暫時這樣度過了。
後來母親先睡了,而倪莉繼續在飯廳開著燈使用筆電。一切煩憂解除之後,倪莉打起小說特別順暢,沒一個小時竟然寫了快兩萬字。等故事寫到一個段落的時候,倪莉看了下時間,發現竟已凌晨一點多了。
她伸伸懶腰。
正好。過了凌晨十二點半,鄰居就不會再抽菸了。
她走去客廳開玻璃門,然後感受紗窗外的夜風與蟲鳴。雖然沒有風扇涼,但能開玻璃門的感覺好多了。感受空氣的流動,她感到平靜。她就這樣看著紗窗外的夜色。夜色雖誘人,但若出去前院,就會讓蚊子趁隙而入。所以她就只能放棄去前院小葉南洋杉樹下撈月光的浪漫想法。
休息片刻,她回到筆電前,時間快凌晨一點半了。她便關了筆電,滑滑手機,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回覆小怡的訊息了。可是小怡還醒著嗎?
叮咚!
她連忙關了手機的音量,點開了通訊軟體,發現有剛才傳了兩封訊息。
「小莉兒,妳還在嗎?」
「對不起,但我真的好難受......今天我認識的人自殺了,我覺得是我的錯。」
天啊!
她印象中的樂觀小怡,總是活力滿滿,中二式地對倪莉喊話「我親愛的妹妹唷」,又擅自把母親認為「媽媽」,會對以前年紀還小的萱萱自稱「姨姨」。而且小怡大學時期,空手道社大一社服,不只常穿,還被她當睡衣,懶得洗,總說那是她的「精神聖袍」。
這樣的她,說出「我覺得是我的錯」這種話?好嚴重!
而且,還牽扯了有人自殺的沉重事實......
倪莉打了「我可以抱抱妳嗎❤️,我們來聊聊吧🥹」。
她戴上耳機,請求與小怡進行視訊通話。她看著小怡痛哭流涕。小怡一邊顫抖著說話,一邊自責,說自己為對方好隱瞞了一些事,結果最後卻讓別人走上了絕路。
小怡說得模模糊糊,倪莉其實聽不太懂,但倪莉自己也曾多次面臨死別而崩潰,知道那種「話說不清楚但又非說不可」的撕裂感。倪莉靜靜地聽,只能說幾句單薄的安慰話,更多時候只能靜靜陪著小怡,看著小怡的煙燻妝變成花花臉。
唉,這種事情,無論認識的人是怎麼死的,活下來的人永遠都會愧疚。倪莉體驗過非常、非常多次了。
她關上手機時已是凌晨三點半。倪莉打著呵欠走進房間,卻發現小小隻的萱萱早已舒舒服服睡成了個大字型,占據整張雙人床。她只好克難地窩在床緣,雖然不舒服,但看到這樣的萱萱,倪莉睡前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起來。
隔天早上七點鐘,鬧鐘響起的瞬間,她伸手去關鬧鐘,結果整個人滾下了床。
她厭世地盯著天花板,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但她的假期已經結束了,今天是上班日。
(待續)
下篇:【驚悚】《日之晷》十八章、晚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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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