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術迴戰同人文 | 命與錯律|神宮篇】第十八章 騙局與咒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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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914年,延喜十四年,冬雪將融,春芽即將自凍土萌生之際,罕見地降起滂沱大雨,天頂雷聲不斷,如是神佛之怒,或有百鬼群聚。

 

京城自數年前起便災異不斷,從大火至暴雨,又從洪水至乾旱,異象頻發,無數咒靈自浮動的人心而生,陰陽師們為此忙得不可開交,更甚,京中開始謠傳起一則流言——

 

此乃被誣蔑、被流放至筑州,因而滿腹冤屈無處可發的道真公,化作至惡怨靈,誓要向污衊其名聲之人的復仇。(註一)

 

與重視血脈純淨、視源於人心的詛咒為污穢之物,絕不與術師通婚,並視自身為神明後嗣或追隨者的天皇一族及中央貴族不同。

 

原是平民的菅原一族血脈具有術師的資質。

 

雖然無人知曉原本只專注於政界的菅原一族究竟術師的實力和普通陰陽師家族相比是如何,但這並不妨礙他人猜測那道真公或許真是因為詛咒而成為強大的怨靈,才致使了京城異象頻傳、天災不斷,甚至當年害得道真公鬱鬱而終的罪魁禍首——藤原時平更是在三十九歲時猝死於盛年。

 

似乎有些東西即便是遮住雙目,用盛大的歌舞及宴會來掩蓋那些令人不安的雜音,也仍舊是避無可避。

 

雷雨未歇,人心惶惶,今上亦足不出戶了些時日,聽著連日不斷的、有如怒號般的落雨重擊在大地,轟響出彷彿天罰將至的悲鳴,眾人皆殷殷期盼著將隨東風而至的鏡御前能為這不知緣由的異常帶來解答。

 

「行直,政貴的書信到了嗎?」

 

為應神宮與今上的約定,明姬於季初之時再訪京城,落腳處依然是在藤原仲平的崛川院,面對這即將成為慣例的季訪,這位藏人頭甚至特意為來自神宮的鏡御前重新安排了專屬的寢殿。

 

寢殿中,母屋裡,明姬一身雪白的小袖坐於桔梗色的几帳之後,被藤原仲平派來照顧自己的女房們團團圍住,時而被要求抬手為面聖時要穿的裝束丈量合適的袖長、時而又被托著臉試驗將要面聖時的白妝是否完美。(註二)

 

忍著被一群人不停擺弄身體的不耐煩,她垂下那雙既被追捧、又被忌憚著的薄煙色狐狸眼,聽那殿外的風雨,就彷彿是回到了十七年前那個無月夜裡,雖然當時未能睜開雙目映入人間,卻已在自身孱弱的呼吸聲與耳鳴中,朦朧地聽見母親那滿懷恨意的嘶喊與咒詛。

 

不過——

 

在卯之方死去後,誰能知道被深藏在神宮中的她會偶然地找到給母親下了咒毒的詛咒師呢?

 

『解讀』著眼裡所及的、與之關聯的一切『命線』,時機終於已到。

 

作為最後的祭奠,這雨——倒是下得正合時宜。

 

「是,兄長大人已經讓式神捎來了一紙信箋。」

與在大神宮時不同,宇留野行直安分地跪坐在几帳外,目光灼灼地盯著帳中那依稀可見的綽約身影,又在女房出來接過書信時,克制地收起像要洞穿薄絹的眼神。

 

此地就比鄰皇居,崛川院裡人多眼雜,或許其中就有來自宮中或其他貴族的耳目,就算宇留野行直平時再如何恣意妄為、視禮法為無物,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輕忽大意,給人落下話柄抹黑宇留野一族的名聲。

 

他的雙手在膝上緊握成拳,幾乎是用盡全力在忍耐心底那股所有物被他人碰觸的不悅與腦海中想將這些人全都手刃的瘋狂,只是在極力地克制下,總歸並未如在神宮時那般,做出遣退所有近侍、親自以外男的身份侍奉未婚姬君這樣出格的行徑。

 

「唔,那便退下吧。」

 

隔著几帳,明姬那慢悠悠的語調與衣裝穿脫時、布料摩擦的窸窣聲相應和,輕輕搔在聞者心上,引得人無限遐想。

 

若有其他貴族男子在場,想必早已忍不住吟詠一首求愛的和歌,盼著巫女姬能允許他們掀起几帳上的薄絹,深談一場直至輝月西沈的夜話。

 

然而,與那令人浮想聯翩的氛圍相反,明姬在聽見自己想知道的事後,便毫無留戀地讓宇留野行直離開,沒有半點換了照顧者的不適或絲毫對男人的眷戀。

 

彷彿對她而言,宇留野行直的作用除了照顧自己與告知要事之外,什麼也不是。

 

如果是在神宮,或許宇留野行直還會著迷於巫女姬這般薄情又不容褻瀆、高高在上的作態而毫不在意,畢竟在密殿那方寸之間,唯有他的懷抱是明姬的依靠。

 

但現下他親手眷養的鳥在不可抗拒的外力下飛出箱籠,落入污穢的人間之海,接觸了比預想中還要更多的人,也被更多愚昧無知的穢物抱以賞玩意淫的心思看待。

 

此刻,他驀然發覺——

 

他的特別,似乎在有了別的選擇後,就變得不值一提,他始終未曾在明姬心裡留下任何痕跡——即便他是那個照看著巫女姬從幼年至成年的人。

 

掌心裡從信箋上沾染的薰物香氣尚未散去,紙製品獨有的粗糙觸感彷彿仍殘留於指尖。

 

這書信未免傳遞得過於頻繁了。

 

有咒力封緘,就算是他也無法在呈給明姬前先行拆閱,查看裡面的內容。

 

但自小鷹狩歸來後,明姬與京裡的書信就從未間斷,宇留野行直並不喜歡這種不在自己掌控中的情況。

 

於情於理,他宇留野行直,才是『神明』最為親近的對象,是日夜侍奉『神明』的唯一。

 

曾經有過一瞬被滿足的慾望,如今已然膨脹得一發不可收拾,那份飢渴再也不能被輕易地平息。

 

不夠。

 

遠遠不夠。

 

他的慾望不再僅僅是讓他的『神明』注視自己,而是『神明』的心底也該被他牢牢佔據。

 

所以就算是兄長⋯⋯

 

就算是兄長大人也——

 

「⋯⋯是。」

維持跪坐的姿勢,宇留野行直伏低了腰俯首應道,隨後便順從地膝行告退。

 

並非是他真的放下了心底的執著,而是在這個恪守禮法的公卿之家,如不是有要事相告,他甚至不被允許接近鏡御前的寢殿。

 

這不過是寄人籬下時的權宜之計。

 

待他們回歸神宮,明姬大人終究會明白,他與其他人都不同。

 

唯有他能給予他的『神明』無微不至的呵護與愛。

 

 

 

——

 

 

 

自從現任祭主大中臣伊麻呂在入冬後因嚴重的肺疾高燒不起,至今仍未有絲毫要好轉的跡象,於是其繼承人大中臣祐磨便成了代表神宮陪同明姬至京城進行面聖的不二人選。

 

 

 

一切都如巫女姬所言。

 

 

 

等了又等,就算是早已知曉天命,這位祭主繼承人亦無法違背『命』的軌跡,實現其心願,提前繼任祭主之位。

 

結合明姬的『預言』及大中臣伊麻呂的現況,並不難推算出現任祭主怕是不會有康復的那日,距離其離世之日,約不久矣。

 

但就算是再如何想接手家業,大中臣祐磨也不可能真的向明姬詢問大中臣伊麻呂具體病逝的日子,如此忌諱之事連起一絲念頭都是大逆不道。

 

他從未想過自己每次問起接任之日,竟等同於是在期盼著父親的死亡之日,過往的他彷彿全成了個不忠不義的笑話,若是被人知曉,他還有什麼臉面讓眾人認可他是受之無愧的神宮祭主繼承人?

 

故此,大中臣祐磨對待明姬的態度是肉眼可見地冷淡下來,甚至連與這位恐怕同樣命不久矣的巫女姬對視都避之唯恐不及,每當他看見對方那能『目視天命』的薄煙色雙眼時,總會聯想到自己的死期或許在巫女姬眼裡也同樣清晰可見。

 

說來可笑,人們嚮往知曉未來,卻畏懼著與其密不可分的死亡。

 

當所謂『預言』與死亡相接,這份『能力』也就跟著一同染上污穢,是不應深究的禁忌與不潔。

 

就如同伊邪那美命落入黃泉時,即便身為女神,也只能被千引石堵在彼岸,無關是神明與否,只因沾染了死氣,醜陋了原本的面貌。

 

不過大中臣祐磨並不能像伊邪那美命的丈夫伊邪那岐命那般,用千引石將明姬永遠困在『黃泉』。

 

奉今上之命,他只能攜著身穿厚重的裳唐衣、披著小忌衣,又以咒符遮面的明姬,神情莊重地跟在引路的藏人身後,來到作為面聖地點的大極殿。(註三)

 

實際上他心裡在想些什麼,並無人知曉,若不是最了解他的親信兼輔佐——宇留野行直礙於身份,僅能候在正殿之外,或許就能看出大中臣祐磨眼底因其父親重病在床的焦慮及對這場所謂『目視國土天命』的儀式的不以為然。

 

曾經的大中臣祐磨或許還會欣喜於能提前知曉未來,但如今的他在親身體驗某些『天命』之絕對後,便對那些或許根本無法改變的『命』產生了厭倦。

 

他並不想意識到自身的渺小。

 

彷彿於『天』之下,他們這些眾生全活在一卷人間戲畫,任由上天隨意擺弄而無力反抗。

 

殿外的風雨逐漸加大,遠處偶有雷聲轟轟低響,而飛濺的雨點則是在地面摔出薄薄的水霧,呼吸間全是濕潤的潮氣,混雜在春初冰寒的風中猛烈地灌入胸腔。

 

大中臣祐磨沒忍住喉頭間的搔癢,低咳了幾聲,想起遠在伊勢正因肺疾而煎熬著的父親,又神經兮兮地瞥了眼身旁的明姬,然而卻只見到巫女姬手持檜扇遮掩、隱隱約約露出的側臉。

 

前方帶路的藏人對身後的動靜沒有產生絲毫反應,畢竟因季節的變換而染上風寒的情況並不罕見,大極殿中抱病參與議政的官員也大有人在,像大中臣祐磨這般偶爾咳嗽幾聲的人,沒有十個也有九個。

 

就在大中臣祐磨神思不屬間,隨著步入大殿,一些早已落座在殿中等候的官員們從他們踏進大極殿的那刻起就亮起了十數雙眼睛,其中的心思無非是未曾見過巫女姬的人想要看看具有『預知術式』能知曉天命的鏡御前究竟是什麼模樣,又或是些行走官場許久的老狐狸動起念頭想著該如何妥善利用這份猶如天賜的力量。

 

一瞬間引起注目並且被緊盯不放的感覺讓大中臣祐磨有些不適與焦躁。

 

與在伊勢時,因自己是大神宮繼承人而無人敢輕易冒犯的情形相反,在京城之中,面對這些中央的貴族公卿,他不過就是代替重病的父親陪同能知曉天命的鏡御前來訪,從偏遠的勢州而來的中臣氏後裔,尚未如父親大中臣伊麻呂那般有著神事上的影響力,是理所應當要被這些京中的貴族們審視的對象。(註四)

 

從未被這樣對待的大中臣祐磨感到有些坐立難安,轉頭想確認明姬的狀態時,卻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被藏人單獨引到一個堪稱是偏遠又不起眼的席位,彷彿是在跟他說他的價值就如同這位置一般,只不過是因他帶來了鏡御前,所以才破例賞賜給他一個多餘的空位。

 

反觀明姬,則是被帶到了大殿中央最靠近上位的位置作為『目視國土天命』的儀式地點,宮中的女房們接連不斷地上前來,又是鋪設好坐墊、又是將姬君起了皺的衣裝重新整理,甚至拿出早已備好的玉梳仔仔細細地把走動過後散出了幾縷髮絲的垂髮理順。

 

明顯極端的兩種待遇讓大中臣祐磨心中燃起了怒火,再看殿中作為術師常駐、身穿賀茂氏家紋的守衛,恍惚間彷彿看到了那些人面上一閃而逝的嘲弄,若今日來的是他父親大中臣伊麻呂,絕對不會受到這樣的怠慢。

 

在他們沾沾自喜自己得了一名足以當作爭權的籌碼的術師、以為神宮能就此奪得神道上說一不二的話語權時,卻不知京裡這些鬣狗早已飢腸轆轆地打算趁現任祭主重病在床瓜分這塊名為預知的餅。

 

而今上陛下也就如此放任了。

 

完全踩踏在他們大神宮與大中臣氏的臉面上,半點情分都不留。

 

要不是明姬作為鏡守不能輕易離開神宮,或許今上陛下早已二話不說地讓明姬遷居至京城,好讓這神賜的力量徹底落於掌心,礙於這份顧慮,現下他們就是用些手段試圖攏絡明姬的心。

 

或許——

 

也有那麼點要讓明姬留下擁有術式刻印的血脈的意圖。

 

思及此處,大中臣祐磨放鬆了因為憤怒而緊咬著的牙,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自己掌握著唯有神宮知曉的情報的優越感。

 

誰能想像得到擁有如此神賜之力的鏡御前,竟是孱弱到無法生產的無子母雞呢?

 

那張與現任祭主大中臣伊麻呂有七八分神似的面容,其臉部肌肉因些許的幸災樂禍而產生幾不可見的抖動,大中臣祐磨抿緊了嘴又拉平嘴角,忍著別讓自己露出不合時宜的笑容。

 

也多虧眾人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大殿中央那為了『目視國土天命』而在準備中的鏡御前,才無人察覺到大中臣祐磨神情上的異常。

 

否則神宮與鏡御前之間的關係並不緊密的事實,便會暴露到了世人眼中,平白讓人有機可趁。

 

 

 

⋯⋯

 

 

 

隨著時間流逝,因滿京城謠傳的『道真公詛咒說』,而多日輾轉難眠、面容憔悴的今上陛下才總算是姍姍來遲。

 

「難得鏡御前自伊勢遠道而來,此時正是東風解凍、黃鶯啼叫、本該能讓貴客一賞鶯聲鳥鳴的風雅時節,可惜風雨連日,這天賜的樂曲實在沒能為同樣受上天眷顧的姬君而奏,余作為東道主⋯⋯ 深感羞愧啊!」

眼底泛著精氣神欠佳的青黑,今上落座於殿中主位,嘴裡說聊表遺憾的話語,目光卻是殷切地不停瞥向大殿中央那位儀態端莊的巫女姬。

 

言下之意是希望能目視天命的鏡巫女姬能告知雷雨具體止息的日子,以預言證明這些異象並非因道真公的詛咒而生。

 

「能叫今上如此相迎,這份心意,即便鶯鳥無歌,妾身亦深感榮幸。」

以檜扇遮面,扇柄上的銀製蝶型裝飾隨著明姬言語而微微振翅,晃得殿中那些未婚的男性官員們心裡發癢,各個伸長了脖子想窺探那隱藏在扇底及咒符之下的容貌。

 

沒在意周圍那些各懷心思的目光,明姬與今上陛下一來一往地對談,直至今上陛下的神色越發焦急不安,這毫無重點的客套才終於來到尾聲——

 

「那麼鏡御前如何看這連日異象呢?余的京城有結界籠罩與陰陽師鎮守,那什麼⋯⋯什麼詛咒之說簡直荒謬!余就想知道——」

講到激動處,本就有些體虛的今上先是喘了一口大氣,甫又繼續說下去:

「依天命,這雨,何時會停?」

 

放棄無謂地繞圈子,今上沒想到自己不把話說明白,那巫女姬就像聽不懂似的,明知『目視國土天命』乃是其此行的唯一目的,卻遲遲不願主動提及『預言』,非要他親自開啟話題。

 

心中不免對大神宮產生了些許微詞,就他看來,若無神宮授意,從小就被養成並控制在神宮的巫女姬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裝聾作啞,顯然是得了指示要借儀式的由頭來強調神宮的地位不可動搖,都是些玩弄權術多時的老人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今上的猜想確實合情合理,但他對鏡御前那咒符之下彷彿嘲笑般彎起的薄煙色狐狸眼一無所知,更未察覺被安排到了遠處、滿面茫然的大中臣祐磨臉上的表情。

 

雖然現任祭主確實教導過她無時無刻莫忘抬高神宮地位與價值,但這絕對不是在面對今上陛下時應該做的事,要是今日跟來殿上的是大中臣伊麻呂,或許明姬還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戲耍於陛下,然而陪同她來的不過就是平庸的祭主繼承人大中臣祐磨,於是——

 

在卯之方死時習得惡劣的取樂方式並越發將自己與此世之物割裂成兩種完全不同的存在的巫女姬,因為一時興起便故意和人間的天皇兜起圈子。

 

但既然對方都直接地問起了『預言』,當著所有人的面,她自然是不可能再繼續裝作不明白。

 

「若依『天命』——」

拉著語調,明姬『解讀』眼中所『目視』到的情報,不急不徐地開口,吊得人心高高懸起,深怕將要聽聞的會是慘絕人寰的噩耗,而後才像是感嘆般地隔著手裡的那柄檜扇慢悠悠地道出今上最在意的未來:

「陛下之福澤惠及人間,這些雨水⋯⋯不過是上天為萬物復蘇而備,聲勢是浩大了些,但無出二日,風雨停歇,草木萌動,這個春季——」

 

 

 

「滿盛的櫻與桃,甚是好風光。」

 

 

 

事實上近日的雷雨不過就是一時的風暴,若由陰陽寮中最擅觀測天象的天文博士來看,也會得來相同的結論。

 

只是人們總對『預知』有著無限想像,非要得到『預言』才能讓內心安歇。

 

大極殿內的眾人聽完『預言』,皆是一陣嘩然,彼此交頭接耳著低語,面上的神情多是不信,難以想像連日的暴雨真能如鏡御前所言,於兩日內止停,直至此刻,他們身在大殿之中,依舊能感受到因無數豆大雨點撞擊地面而產生的微微震盪。

 

「好!如此甚好!得了鏡御前吉言,若真春花滿盛,余必會以和歌相邀,願鏡御前能再度入京,共賞春景!」

畏懼道真公真會如傳言般化作怨靈返回京城作祟,內心急需安慰的今上根本不在意這『預言』是否可疑,有了小鷹狩那時鏡御前的表現及神宮的保證,對他而言,這就是唯一且絕對的未來。

 

大中臣祐磨見今上不顧原本一季一會的約定,連與他商討都沒有,就想在不久之後再度召明姬入京,差點就坐不住了。

 

這明顯是完全將神宮撇除在外,刻意要將明姬視作與神宮無關的個體。

 

他迅速地望向殿中央的巫女姬,試圖以眼神和表情傳達『別說多餘的話』的意思。

 

卻渾然不知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落到了周圍那些正審視著他作為祭主繼承人資質的中央貴族眼裡,甚至一旁守衛的賀茂族人心中對此也有了思量。

 

只見天皇座下,大極殿中,那位一身繁複裳唐衣、被咒符遮面,又將半張容貌藏於有銀蝶翩躚的檜扇之後的巫女姬微微地側首,似是察覺大中臣祐磨的目光,靜默了半晌,才緩緩地答道:

「妾身能叫陛下邀之以歌,這份殊榮與感激實在難以言表,可惜此身早已獻予齋鏡,侍奉需一刻不落,恐怕無緣與陛下同享賞景之樂。」

 

當然就算明姬真能到京城賞櫻,在她模糊的視野裡,怕是連花瓣的輪廓都未能看清。

 

提到八咫鏡就是讓今上陛下能知難而退,雖說是個藉口,但也是不容忽視的事實。

 

作為神器的祭物與詛咒的容器,明姬不該也不能頻繁地離開神宮密殿,五道千引的阻隔效果有限,若是鏡守離得太遠太久,可能就會讓大量的詛咒溢出。

 

「啊,如此⋯⋯甚是遺憾。」

經這麼一提醒,今上也想起了明姬除了鏡御前之外的另一重身份,確實再邀對方並不妥當,沈吟了一會,最終他做了個決定:

「不過,為表余之心意,屆時余還是會遣人將京城裡的花枝送至神宮,好讓鏡御前也能一賞京城的春季。」

 

今上陛下的意思到了這裡,自然是不可能繼續推辭,於是巫女姬清澈又有些勾得人心中麻癢的悠長語調在大極殿裡響起——

 

 

 

「那麼,妾身會期盼著,陛下將京春送至神宮的那日,想必會是人間難得之景吶。」

 

 

 

——

 

 

 

在人心各種浮動的天命儀式過後,宮中準備了夜宴邀請大極殿裡所有出席的貴族公卿一同參與,作為儀式主角的鏡御前自然也是同樣受到了邀約,但卻被因受到怠慢而心氣不順的大中臣祐磨擅自以『鏡御前身體孱弱不便久留』的理由推辭並讓人早早地將明姬送回崛川院,而自己卻帶上了滿臉抗拒的宇留野行直一同赴宴。

 

對明姬而言,大中臣祐磨的行為並不讓她意外,也是為了這一日她才如此頻繁地與在陰陽寮當值的宇留野政貴互通書信。

 

寢殿中,明姬屏退想來服侍的女房們,揭開被咒力封緘的信箋,藉由碰觸紙面上起伏的墨跡與視線裡模糊的筆觸來辨識其中的內容。

 

裡頭所寫的,全是關於一名陰陽寮的新晉陰陽師——

 

里山源一郎的情報。

 

對於她的要求,宇留野政貴一點猶豫與疑問也沒有,就將之於術師而言極為重要的術式情報透露給她,僅在信的尾末留下一段『如有需要,隨時能替鏡御前處理此人』的句子。

 

與那一板一眼又一絲不苟的外在形象不同,宇留野政貴這個人簡直敏銳的不可思議。

 

明姬褪下單衣外層層疊疊了六七層的褂與裳唐衣,又將面上繫著的咒符解開,露出那雙眼尾輕輕挑起的薄煙色狐狸眼。

 

『目視』著視野中彼此交會的『命』,撇去看不明白的內容,僅僅『解讀』必要的情報,從過去至未來,由無數盤根錯節的因與果中,去捉住她想知曉的答案。

 

每當這種時候,時間就恍若靜止,被『命線』籠罩的此世彷彿只有她是游離在外的異物,越是從狹縫裡『觀看』,越是深刻地意識到自身與此世之物的區別。

 

然而多年下來,她利用著『目視』到的一切,以達到想要的目的。

 

終究,未能如母親曾經所期許的那般,成為『明悉』且『空淨』的孩子,而是變成了如黑瀨氏口中所說的『鬼子』,帶來不幸與災禍。

 

隨手從散落一地的外衣中撈起一件披蓋在頭上,明姬就這般旁若無人地走出被女房們看守的寢殿,無人覺察殿中那位聲稱身體不適要提前歇息的巫女姬與自己擦身而過。

 

接下來,誰也不會知道當貴族公卿們在夜宴中愉快地吟唱和歌時,京城裡的小巷會發生什麼。

 

 

 

⋯⋯

 

 

 

雷聲陣陣,風暴裡,雨水傾盆,在京城中的無人街道,里山源一郎得了少允的命令要在有貴客到來的京城裡巡邏值夜,以確保不會有任何詛咒作祟。

 

因此即便大風吹得他寸步難行,暴雨又阻隔了眼前的一切,為了這好不容易托了各種關係才得來的陰陽師職位,他也只能摸著鼻子抓緊手裡能由咒力點燃而不會被大雨澆滅的燈籠型咒具,按照巡邏的路線前進。

 

本來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就不可能會有任何人或是咒靈出沒,更別說京城裡有天元大人的結界籠罩,低等的咒靈根本無法出現在街道上,像這樣的巡邏更大的成分應該是陰陽寮想做出重視貴客到訪的模樣,畢竟那些貴族們就喜歡這般表面的吹捧與恭維。

 

心裡是萬般嫌棄這些平安京貴族的做派,但為了洗去自身那作為詛咒師存在的過往,里山源一郎不得不耐著性子繼續完成陰陽少允宇留野政貴下達給自己的任務。

 

路經一處本就空置著的貴族宅邸,從外邊看來徒有廣大佔地卻疏於維護,在這劇烈的風雨之下只能被刮得嘎吱作響。

 

隨著木板搖晃的聲響加大,宅邸前的大門彷彿隨時會被風吹飛,聽著遠方越來越頻繁的雷聲,里山源一郎不禁加快了腳步,他身上的衣服全都徹底地被雨水浸濕,又冷又沉地緊貼在肌膚上,若不是術師天生的體魄就比常人要好,或許他早已染上風寒。

 

然而他才剛踏進宅邸邊上的小巷,稻妻就如刀光一閃,不偏不倚地正巧砸在他將要經過的巷弄前方,一陣刺目的白光退去後,彷彿還能見到雨水被擊散的白煙,只是眨眼間又被緊跟其後的雨幕沖淡,恍如黑夜裡的幻霧。(註五)

 

如若只是這點異象還無法讓曾經作為詛咒師走遍山河的里山源一郎神經緊張敏感起來,但過往的經驗及直覺告訴他這裡有些不對勁。

 

他立起的每一根寒毛全都正發了狂地告訴他這裡有敵人存在。

 

沒有哪個詛咒師是不被人怨恨的,連他也不例外,而他的術式特性使得他經常能接到暗殺一類的委託,尤其一些地方上的貴族更是需要像他這樣的術師替他們完成那些見不得人的腌髒事,如果是京城裡的中央貴族反而忌諱於與詛咒師扯上關係,畢竟這裡鄰近皇居御所,陰陽師與賀茂氏的術師無處不在,但凡詛咒師使用術式留下丁點殘穢,輕而易舉地就能被逮到,而連帶地委託了詛咒師的貴族也討不了好。

 

因此按理來說,京城裡不應該存在他的仇家。

 

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安心地在京城裡作為陰陽師生活下去的原因。

 

但現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雙眼重新適應了雨夜裡的黑暗後,本該空無一人的小巷中,突兀地多了一名披衣的女子,而他卻連對方是何時出現的都沒察覺。

 

大雨將女子頭上披著的外衣淋成一塊無用的布匹,水珠沿著看不清具體面貌的臉龐上不停滑落,一頭烏黑的垂髮更是被浸濕成了一縷又一縷。

 

此番情景,就彷彿怪談裡那將要吃人的女鬼,埋伏在黑夜與陰影裡,等著無辜的過路人成為其腹裡的口糧。

 

不過作為術師的里山源一郎很清楚對方絕不是什麼女鬼,而是另一名他不知底細的術師。

 

「姬君緣何在此處?風雨未歇,若繼續停留,恐有危難,不如讓在下送姬君一程,如何?」

無法辨明對方來意,里山源一郎只能表面裝作和善,實則已經悄悄動用起咒力,若有任何風吹草動,隨時都能進入戰鬥。

 

「里山⋯⋯源一郎?」

 

女子的聲音模模糊糊地被暴雨所掩蓋,但里山源一郎還是聽出了對方所說的正是自己的名諱。

 

剛來到京城不過數月餘,他可不認識哪家貴族的姬君,更遑論被知曉姓名。

 

這下他越發肯定那名女子必然是來者不善,雖然暫時無法從對方身上感知到任何咒力,可他並未輕舉妄動。

 

直覺告訴他或許將會有一場惡戰。

 

「姬君若不願在下相送,還請速速離去,這般風雨可不是在外頭行走的好時候。」

嘗試著下達最後通牒,如果可以,里山源一郎並不想跟這不知道是從哪家跑出來的姬君戰鬥。

 

他努力翻遍了腦海裡的記憶,始卻終想不起來是在哪裡招惹了這麼一位年輕的女子。

 

就在他抓破了腦袋依舊想不出什麼後,對面的女子終於給了他答案——

 

「十七年前,亦是這般大雨,妾身的母親在怨恨中死去,而妾身——」

 

隨著女子緩緩走近,其聲越發清晰,里山源一郎警戒地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接著又聽見後續——

 

 

 

「本該死於母親胎腹中的妾身熬過了『毒』、嚥下了母親的『詛咒』,作為黑瀨氏的『鬼子』——活了下來。」

 

 

 

終於,那名女子在里山源一郎能看清其容貌的距離中停下。

 

被雨淋得濕透的巫女姬明明看起來既無害又狼狽,然而那雙薄煙色的狐狸眼在燈籠咒具中的青色火光照耀下,猶如水霧化為堅冰,凍得里山源一郎渾身一抖。

 

他當然聽說過這位從鈴鹿黑瀨去往神宮、後又成為了大名鼎鼎的『知曉天命的鏡巫女姬』的黑瀨氏明姬,也當然從未忘記過自己曾接下了黑瀨氏正室夫人卯之方的委託。

 

但那在他看來那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委託,更稱不上是傷天害理,不過是讓懷著孩子的女子若是不願放棄孩子便會感到疼痛的小小詛咒,只要那名女子願意流掉孩子,詛咒自然也會跟著消逝。

 

然而誰會知道,那名女子不僅生生地熬過詛咒之苦,腹中的胎兒亦未能被詛咒殺死,最後順利地誕生於世,還如現在這般來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這位身份不可同日而語的大人物為何不好好地待在宅邸裡,卻要來到這個地方。

 

聽著先前對方所述的內容,似乎是想為其母親來跟他討要個說法?

 

別說是戰鬥了,一個術式不具備攻擊性的柔弱姬君還能對他做什麼?

 

反倒是對方在這種地方被雨淋病了,他才會真的惹上大麻煩。

 

里山源一郎原本警戒著的身體稍微放鬆了下來,雖然隱約直覺哪裡不對,卻因巫女姬看起來實在是過於孱弱,彷彿他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高級瓷器,他想像不到自己被這樣的術師擊敗的情景。

 

「鏡御前大人。」

先是恭敬地俯首喚了對方一聲,里山源一郎才接著往下開口試圖緩解當前微妙的氣氛,儘管在大雨中顯得有些愚蠢,但他還是盡可能地放低了姿態免得惹這位今上陛下的貴客不快:

「恐怕鏡御前大人對在下有一些誤會,雖然不知您是從誰那聽來的謠言,但在下與您的母親實在沒有任何聯繫,對於您與您的母親的遭遇,在下深感遺憾,然而夜已深,請讓在下送您回崛川院吧!」

 

十七年前剛出生的孩子能知道什麼?

 

里山源一郎更傾向於是哪個知情人透露了消息才叫巫女姬知曉,但他的『咒毒』除了殘穢不會留下任何證據,更別說時隔久遠,那些咒力的餘味早就已經消散不見。

 

「唔,誤會?」

自伊勢而來的巫女姬似是疑惑地歪了歪頭,彷彿真的在思考自己對里山源一郎有什麼誤解。

 

未等里山源一郎因自己成功動搖了巫女姬而感到欣喜,就聽見對方一一道出了讓他如墜冰窟的、從來不曾叫任何人知曉的過往——

 

「原來,將咒毒賣給了卯之方的侍女水菊是妾身的誤會,唔⋯⋯用術式暗殺了五十餘人亦是妾身的誤會,且——幼年時控制不住咒力而錯手殺死自己的父親⋯⋯仍是妾身的誤會,嗚呼,真是遺憾吶!皆是妾身的誤會。」

那位巫女姬邊說著,一雙上挑的狐狸眼便愉悅地彎起,宛如是在欣賞里山源一郎隨著自己一一揭開他腐爛發臭的過往而越變越難堪的臉色。

 

這下里山源一郎確信了對方確實是針對他而來,雖然不知道巫女姬是如何知道那些過去的秘事,但對方擁有的不過是『預知』這樣非武鬥派的術式,周圍也不存在任何埋伏的氣息,就那柔弱的身姿還能拿他怎麼辦?

 

發自內心地瞧不上巫女姬對自己的挑釁,此時的里山源一郎一點也沒將對方放在眼裡。

 

只是這也並不妨礙他先給對方一個下馬威,最好是知難而退,否則要是讓這位巫女姬死在這裡,等著他的恐怕就會是來自神宮及皇室永無止盡的追殺。

 

他的術式一直以來都有個明顯的弊端,那就是雖然他能將咒力轉換為毒藥,可本質源自於詛咒的咒毒對能用詛咒抵銷詛咒的術師而言效用並不大。

 

為了補足這項短板,他找到了從自身的生得領域下手的解法——

 

 

 

「領域展開——『五欲貪滿惡道』!」

 

 

 

雙手結印,里山源一郎滂薄的咒力向外延展開來,形成了一個浸滿自身咒力的封閉結界,一瞬間就將他與眼前的巫女姬包覆其中。

 

在這個充滿了他的咒力的領域中,原本根本對術師不會產生什麼影響的咒毒,終於有了避無可避的『必中』效果。

 

他的生得領域『五欲貪滿惡道』中滿溢著白骨與毒蟲,能將所有情緒化為毒藥。

 

無論是恐懼、慌張或是驚訝,全都會成為咒毒的原料,情緒越是波動,就越是被毒侵蝕,就算是身為術式擁有者的他也對這個領域產生出來的咒毒毫無辦法,只能趁著尚未被深度侵蝕的時候依靠詛咒稀釋詛咒,是根本『無解』的殺招。

 

用來嚇嚇深藏在神宮、不諳世事的巫女姬想必已經足夠。

 

看看對方那驚慌的——

 

「唔,原來,這便是術師們的『領域』,看來政貴提到你能展開領域是真的呢。」

從里山源一郎展開領域的那一刻起,明姬自然也是被隨之而來產生的咒毒所侵蝕,光是呼吸就能感到胸腔的疼痛,緊接著蔓延到四肢與骨髓,逐漸越演越烈,然而這仍遠遠不及『天』曾經給予她的苦痛。

 

這點毒帶來的不適對明姬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比起這些,領域中所感受到的一切更讓她覺得新奇,領域是術師們的頂點,能夠展開生得領域的術師與不能展開的術師有著在『質』之上的根本差異。

 

若是待在神宮,她是絕對不可能有機會了解到何謂『領域』,畢竟神宮裡真正摸索到領域的術師寥寥可數,就算是有點資質的宇留野行直也沒能展開領域。

 

只能說,不愧是曾經當過詛咒師的人嗎?

 

里山源一郎的咒力充斥著這片封閉的區域,由於多了結界的阻隔,大雨已然不在,僅存生得領域中的毒蟲肆無忌憚地爬過腳踝。

 

「咳⋯⋯」

鮮紅的血液自鼻腔及喉頭溢出,明姬微微地彎下腰低咳了一聲,臉上的神色絲毫未變,反倒是里山源一郎因她始終不曾討饒而逐漸驚慌。

 

這並不在里山源一郎的預期之內,被養在深閨中的貴女絕不會是像巫女姬現在這般的反應,反而應該跪下痛哭流涕祈求他的原諒,甚至滿地的毒蟲輕而易舉就能讓貴女們尖聲驚叫,而不是彷彿『觀察』著什麼似的『注視』著自己。

 

那個『目光』,令他感到無比噁心。

 

猶如被裡裡外外地剖開無數層,毫無防備地露出一切。

 

若不是他的術式對自身無效,或許現在受到嚴重咒毒侵蝕的人就換成了是他。

 

猶豫著是否該解除領域當作根本從來沒這回事,對面被毒蟲爬了滿身的巫女姬就有了動作——

 

「咳咳⋯⋯唔,原來如此,妾身⋯⋯理解了。」

隨意地用尚在滴著雨水的袖擺擦去臉上亂七八糟的血跡,明姬有些疲憊地眨了眨眼,接著同樣曲起那染上血色的手指,結出一個在感悟過後浮現在她腦海裡的印:

「領域展開——」

 

 

 

 

 

「明鏡空相。」

 

 

 

 

 

漫過膝蓋的水瞬間淹沒了里山源一郎的領域,淡金色的蓮花自白骨與毒蟲間拓展花托及蓮葉,無邊無際的湖水彷彿變成了面巨大的鏡子,倒映出天邊的霞彩。

 

水面之上,中心處立著一座鮮紅的鳥居及小小的神龕,若非這是一名術師的生得領域,或許稱之為神明的領域也毫無違和。

 

幾乎不過片刻,巫女姬沒耗費多久時間便領悟出來的生得領域就這樣吞噬抵銷了里山源一郎的領域。

 

確實唯有領域能與領域對抗,但里山源一郎從沒想過術式是『預知』的巫女姬竟能從他的領域中習得展開領域的辦法,甚至——

 

「妳的術式根本就不是預知!」

這一刻,里山源一郎終於意識到自己打從一開始設想的方向就是錯誤的。

 

誰能料想到,伊勢的鏡巫女姬竟有這麼大的膽子欺騙了所有人?!

 

「咳咳咳⋯⋯妾身,唔,可是從未親口說過,妾身的生得術式是『預知』吶!」

展開領域所產生的咒力消耗比明姬想象中還要來得大,甚至她明顯地感受到在這裡她干涉因果的術式效果雖宛如真正的神域一般不受到限制,卻又受到等價的限制。

 

領域展開的時間越久,她的身體崩壞的部分就越多,之後休養所要耗費的時間也就越長。

 

確實沒必要再繼續浪費時間了。

 

神域之中,一切皆隨她意而動。

 

「敢這般欺騙世人、欺騙今上,鏡御前可真是好膽量!您以為以領域相抗就只有您會嗎?!待我出去後便——」

里山源一郎邊說著邊結出展開領域的印,但卻又立刻在下一瞬臉色大變:

「⋯⋯我的咒力?!」

 

他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不知何時已經變得一身清爽、姿態高貴地立於鳥居之前的巫女姬。

 

無論調動多少次,他都像是不曾擁有過咒力一樣,什麼也感受不到。

 

到底是什麼術式能做到這般地步?!

 

這個欺騙了所有人的巫女到底是什麼東西?!

 

突然被顛覆了過往對術式的所有認知,這下里山源一郎終於真正地慌張了起來,在這片領域中,他無疑就只是個待宰羔羊,完全沒有反抗之力。

 

就連他現在試圖要靠近那名巫女姬以肉身攻擊對方,兩人之間的距離都始終沒有產生任何變化。

 

這絕對不是普通術師能做得到的事!

 

「鬼子!妳果真是鬼子!」

里山源一郎氣喘吁吁地大吼,他彷彿是被拴在原地的家犬,掙脫不了綁縛在脖頸上的繩索,只能漲紅了臉在原地轉圈卻毫無作為。

 

「唔,真是可惜呢,當年沒能殺死在母親腹裡的妾身。」

巫女姬惡劣地勾起笑容,上挑的狐狸眼彎出了一個狡黠的弧度,絲毫沒將對方那不堪入耳的話語放在心上,她歪著頭似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隨後愉快地說道:

「既然椿當年是被野犬分食致死,不如⋯⋯里山大人也嚐嚐那箇中滋味吧?」

 

「妳以為妳能永遠騙過世人嗎?!」

里山源一郎已經聽不進明姬究竟在說些什麼,恐懼與焦慮滿溢了他的心,面對接下來的未知他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而他又會如何死去,直到現在他也依然不清楚巫女姬隱瞞的真正術式究竟是什麼,就準備要不明不白地面對死亡。

 

「那麼,請——」

明姬抬袖遮掩住自己的半張面容,將那上揚的嘴角藏於其後,接著說出最後的未竟之語:

 

 

 

 

 

「享受吧。」

 

 

 

 

 

⋯⋯

 

 

 

雷雨漸歇,隱隱地有月光自灰暗的雲層間透出,鮮血從明姬的雙目中滑落,沿著面頰的弧度劃出兩道怵目驚心的血痕,那幾乎忍耐不住的低咳就沒停止過,崩壞的肉體從臟腑開始爛去,不僅如此還有殺死一名此世之物所帶來的『代價』,可她依舊勾起了得償所願的笑意。

 

 

 

「啊,母親,請安息吧。」

 

 

 

此刻,詛咒終得以止息。

 

 

 

註一:菅原道真在西元901年(昌泰四年)的1月25日被貶黜到九州(舊時的筑前國,與筑後國並稱筑州),因為他出身平民但高升至右大臣之位,覺得權利受到威脅的藤原時平(當時的左大臣)便誣告說他要密謀廢當今天皇(醍醐天皇)改立天皇的胞弟齊世親王為皇。然後醍醐天皇就信了,將菅原道真貶為大宰權帥,流放到遠離中央的九州大宰府,之後鬱鬱而終,在延喜三年二月二十五日(這裡是舊曆,實際上是西元903年的3月26日)的時候於大宰府中病逝,享年五十八歲。

 

註二:寢殿裡面臥室的部分稱之為母屋。几帳則是用薄絹表裡兩層支撐起有點像是現代門簾一樣、類似於屏風的隔牆或是隔斷,能隱隱約約透出貴女的身姿,目的是為了不讓外人看見貴女的容貌,這是當時平安時代的風俗,不能隨意讓人看見女子的容貌,所以在外的時候她們經常會用扇子、袖子等物件遮掩容貌。女房是供職於朝廷或是上級貴族的女性官員或是侍女。白妝就是當時流行的白粉妝容,根據當時的審美越白越美。

 

註三:裳唐衣就是十二單,從內到外依序是小袖、單、褂(五色衣)、打衣、表着、唐衣然後腰間系裳,從單之後的順序似乎並不一定,資料上有各種組合,只是最外層一定是唐衣和裳。大極殿是平安時代前期位在大內裏朝堂院裡,專門用來處理政務的宮殿。

 

註四:大中臣氏和藤原氏都是中臣氏的後嗣。中臣氏主要負責的是朝廷裡的祭祀事宜,可以說是他們一族從事的都是神事方面的職務,後來分支出去變成藤原氏主政務,大中臣氏主神事。

 

註五:稻妻是日本古時對閃電的稱呼。




情勒仔誤我,趕稿趕得要死_(´ཀ`」 ∠)_

 

前一章有提到行直和政貴的本質差異,這章就是行直和他兄長政貴的想法明顯出現了分歧,慾望真是使人面目全非呢!

老實說原本想說這章的戰鬥或許會很驚心動魄(?


結果其實考慮到明空姬本身的技能雖然很開掛但其實偏守方,所以沒動態的戰鬥就是了..._〆(°▽°*)

精彩刺激的戰鬥還是留給其他武鬥派的咒術師吧XDDDD

 

黃泉國的故事之前在第十三章的時候有大概提及,不過仔細想想大家可能也不會真的去查這個日本神話,所以小蟲還是簡單概述一下好了,老實說就是一個渣男的故事。


伊邪那美命是日本神話中的母神,而伊邪那岐命則是父神,兩人是兄妹關係。

然後事情的起因是,伊邪那美命在生產火之迦具土神時,因為燒傷陰部臥病在床,後來重病不治身亡,深愛妻子的伊邪那岐命悲傷地痛哭過後,便怒而拔出自己的佩劍十束劍——天之尾羽張,斬下害死妻子的兒子的頭顱。

伊邪那美命死後,伊邪那岐命因為思念妻子而追到了黃泉之國,希望能將妻子帶回葦原中津國。在黃泉之國中,伊邪那美命告訴了伊邪那岐命,如果想帶她回到地上,那在回到地面上的這段路程裡,絕對不能回頭看她。

然而伊邪那岐命終究還是忍不住好奇,回頭看了妻子的模樣,卻發現伊邪那美命的容貌變得腐爛且醜陋,還有蛆蟲膿包,伊邪那岐命因此大驚失色、拔腿就跑,對此伊邪那美命深深地感到自己被丈夫羞辱,便派黃泉醜女(在黃泉裡的鬼女)追趕,沒想到卻被伊邪那岐命給擊退,最後伊邪那美命就親自去追那個薄情的丈夫。

兩人來到一處名為黃泉比良坂的地方,伊邪那岐命用一顆名為千引石的大岩石阻隔了道路,兩位神明隔著這顆大石對峙,並說出了『絕妻之誓』。

伊邪那美命說道:「我的丈夫啊,既然你如此對待我,那麼我將在你的國度裡一天殺死一千人。」

伊邪那岐命也不甘示弱地回覆:「我的妻子啊,如果妳這樣做,那我就建立一千五百個產房,這樣每日死去一千人,也必出生一千五百人。」

兩人說完之後就決絕地分別陰陽兩界,伊邪那美命因為再也回不到地面上,而成為了黃泉津大神。


嗯⋯⋯總之是個要素十分之多,同時包含了骨科、家暴與渣男的神話故事呢XD

說實話這章能看得出來大家都心思各異XD


來點小劇場~


讓蟲蟲訪問一下本章幾位重要人物(甩麥克風)——


大中臣祐磨:誒幹,老子之前天天問何時能繼承家業,沒想到等於是天天在問老頭子何時去死???太晦氣了!太晦氣了!還是別跟小姑娘一起玩了,反正應該也活不了多久,行直那傢伙的癖好真奇怪。


宇留野行直:可惡!明明我才是明姬大人唯一的男人(?)!!!兄長⋯⋯兄長雖然很重要,但我是不會讓給兄長的!!!!神宮?神宮是什麼?能吃嗎?


宇留野政貴:多虧家弟在神宮兢兢業業努力工作,才能讓我們宇留野一族獲得神明相助,我們宇留野一族會為了明姬大人獻上忠誠(正經


大中臣伊麻呂:(躺在病床上)咳咳咳咳咳咳咳!!!!!


里山源一郎:媽的騙子!




【次回預告】第十九章 暗潮

 

「對不起,正道,我想⋯⋯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妻子的臉上帶著疲憊,對於這樣的結果,夜蛾正道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仔細想想,確實都是他的錯。


「嗯,好,我知道了。」

答應的話才剛說完,別在腰間的手機就響起了來電鈴聲,夜蛾正道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的衝動徹底被這鈴聲給打散。


什麼也不說,或許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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