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湯姆默默清理著身上的傷痕,那些疼痛提醒著他白日的驚險。他轉而投身於熟悉的日常:打理酒館,準備迎接夜色。業也默默地幫忙,兩人一同清掃、整理,將這間名為「湯姆的微笑酒館」重新布置妥當。隨著天光漸隱,夜色如約而至,酒館的大門也隨之敞開。
很快,第一批客人推門而入。一行四人,男女各半,身上剪裁合宜的昂貴商業西裝,彷彿無聲地宣告著他們的身份。他們眼神中帶著一股藏不住的優越與傲慢,這是長期身處白領菁英階層浸染出的氣質,顯然與這貧民窟的塵土氣息格格不入。
業如同往常般扮演著服務生的角色,引領他們進入酒館後方的包廂。他先送上了冰鎮啤酒,搭配客人點選的炸物和烤串作為開胃。隨著酒意漸起,他們的胃口也開了,陸續加點了威士忌、清酒等烈性酒水。一杯杯下肚,包廂內的氣氛開始昇溫,酒精的催化下,他們的談笑聲逐漸放大,神色也染上了微醺的紅暈。
酒酣耳熱之際,他們的手伸向了桌面上那個特別擺放的服務鈴,清脆的鈴聲在包廂內迴盪。
鈴聲應響,包廂門被輕輕推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少年,他的年紀看起來與業相仿,身形偏矮,卻意外地穿著一身露背的性感無袖服務生制服,顯得有些突兀又帶著獨特的氣質。他身後跟著的是一群女性——她們擁有柔美的外貌與曼妙的身材,或穿著性感貼身的裙子,或搭配著黑色絲襪,唇上抹著豔麗的口紅。她們排成一列,款款走入包廂,無聲地展示著各自的魅力,等候客人的「檢閱」。
四位客人慵懶地陷在沙發裡,眼神中帶著獵食者般的玩味與侵略性,肆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這一列「紅顏」。他們低聲評頭論足,最終各自圈定了今晚的伴侶——那位外型童稚的少年(尼祿);一位穿著玫瑰花旗袍、散發成熟知性韻味的黑髮女子(蘭);一位像鄰家妹妹般、有著茉綠色髮型和碎花裙的少女(茉莉);以及那位擁有一身古銅色肌膚、身著運動勁裝的金髮女郎(葵花)。他們被招至客人身側,巧妙地融入氣氛,或傾聽工作上的牢騷,或分享生活中的零星趣事,又或是引導著一輪又一輪的勸酒遊戲。
包廂內的歡聲笑語,以及頻繁的酒水加點聲,讓吧檯後的湯姆臉上堆滿了笑意,他飛快地敲打著計算機,彷彿看見白花花的鈔票正源源不斷地流入。業則穿梭於吧檯與包廂之間,一趟趟地將昂貴的餐酒送進去。隨著酒精持續發酵,客人與「紅顏」們之間的互動愈發大膽,肢體的界線逐漸模糊,氣氛變得曖昧而黏膩。
「紅顏」們憑藉著巧妙的技巧,與客人們周旋應對,在一次次推杯換盞中,成功地將他們灌得爛醉如泥,徹底失去反抗能力。服務時間宣告結束,業輕手輕腳地進入包廂,準備收拾這場狂歡後的狼藉。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惡夢襲來。其中一位已然醉得不省人事的客人,卻在業經過身邊時,猛地露出猥瑣下流的癡漢笑容。他那帶著酒氣的「鹹豬手」毫無預警地伸出,粗暴地撫上業的臀部,接著一把將他按倒在沙發上,帶著侵略性地吻了上來。那股強烈的獸性撲面而來,讓業瞬間陷入恐慌。他拚命掙扎、拳打腳踢,試圖擺脫那隻桎梏著他的手臂,但在醉鬼的蠻力控制下,他卻無助地無法脫身。
吧檯後,湯姆不時看向時鐘。十分鐘過去了,業卻遲遲沒有從包廂出來。一股不安湧上心頭,他立刻帶著尼祿,快步走向包廂。推開門,眼前的一幕讓湯姆標誌性的微笑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深藏於眼底、帶著殺意的寒光。他看見了業的困境。沒有絲毫猶豫,他與尼祿默契地聯手,迅速而俐落地將那個侵犯者的醉鬼擊昏在地。湯姆轉身,小心翼翼地安撫著受到驚嚇的業,同時,他用一個簡潔而冰冷的手勢和眼神,無聲地向尼祿下達了指令:將這個醉鬼,「處理掉」。
遭受侵犯後的業,此刻全身像觸電般犯起細密的雞皮疙瘩,強烈的噁心感自胃部翻騰而上,幾乎要讓他吐出來。那種被玷污、被侵犯的感覺,比身上的痕跡更讓他無法承受。湯姆在他身邊,低聲用溫柔的言語不斷安撫著,眼神中充滿關切,卻又小心翼翼地克制著自己不去觸碰他。他知道,此刻任何肢體接觸都可能適得其反,讓業感到更加噁心與不適。
湯姆輕聲建議他去好好梳洗一番,泡個熱水澡,洗去那令人作嘔的污穢感。他讓業先回房休息,給予他空間,獨自整理此刻混亂不堪的情緒。
業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燈火通明的酒館大廳,回到自己狹小的房間。他像是要將自己與外界隔絕般,迅速鎖上了房門。在安全隔絕的空間裡,壓抑已久的淚水終於潰堤,他蜷縮著身體,放聲哭泣。他感到全身的毛孔都在尖叫,彷彿怎麼洗也洗不乾淨。那股污穢感不僅僅停留在肌膚表面,更是滲入了心底,讓他覺得自己徹底髒了。更可怕的是,這種不潔的感覺蔓延開來,讓他猛然意識到,這個酒館——這個看似溫暖的避風港——其實藏污納垢,並不乾淨。而湯姆、尼祿,以及所有在這裏工作的人,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變得不再值得信任。被侵犯的傷痛,此刻轉化為一種深刻的背叛感與孤立感。
午夜時分,湯姆酒館結束了一天的喧囂與經營。湯姆和尼祿來到業的房門前,帶著擔憂敲響了門板,想確認他的狀況是否還好。
然而,業的房門緊緊閉著,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湯姆和尼祿試圖靠近的關切。無論他們輕聲呼喚,門後始終沒有回應,彷彿一道無形的牆,將業鎖在了自己的痛苦裡。
門內的業,蜷縮在黑暗中,心中翻湧著難堪。他痛恨自己此刻這副狼狽落魄的模樣,試圖撐起平日裡那故作強硬、看似毫不在乎的人設。他咬牙擠出幾個字,硬是說著「我沒事」,然而,他緊閉心房、對一切充滿不信任的態度,以及話語中那怎麼也藏不住的哭腔,都無聲地宣告著他此刻的脆弱與不堪,顯然與他口中的「沒事」天差地遠。
就在湯姆無奈地嘆息時,尼祿上前一步,他那柔和得像孩童般的嗓音,透過緊閉的門板傳了進去:「業,你想知道我為什麼在這裡嗎?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做這份工作嗎?」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重量,像是在試圖觸碰業心底最深處的隔閡。
門後一片沉默,業沒有任何回應。尼祿卻像是早就料到,他輕輕靠在門板上,用他那柔和得不可思議的嗓音,自顧自地開始說了起來,彷彿這段故事,無論業聽不聽,都必須被訴說出來。
「在我們所在的佛勞斯市(FRAUS)附近,有一個小小的君主國,名叫奧蘭多。」尼祿的聲音像流淌的泉水,「那個國家裡,住著一位據說擁有天下最美容顏的王子。他那傾國傾城的容貌,走到哪裡都是目光的焦點,幾乎所有見過他的人都會愛上他,卻也因此招來全國女性的嫉妒。他的父王說,這是上天賜予奧蘭多的寶貴禮物。」
「可是啊……」尼祿的語氣微微一沉,「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什麼禮物,而是一個永無止盡的詛咒。他的生活永遠被那張臉主宰,永遠活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他拚盡全力去學習,去成為一個稱職的王子,鑽研學識、磨練外交手腕、參與政治事務。然而,無論他多麼努力,他的父王、母后,滿朝的王公大臣們,從來都只看到他這副空有其表的美貌,只把他當成一個貌美的花瓶。」
「有一次,鄰國的貿易問題讓所有大臣焦頭爛額,束手無策。他主動請纓,出色地完成了出使任務,達成了對奧蘭多有利的貿易協議。」尼祿輕聲說著,「可是當他帶著勝利歸來,國內沒有任何人為他喝采。因為所有人都咬定,他是靠著那張臉『勾引』了鄰國的女王,才換來了協議,而不是憑藉他對外交的專業和智慧。」
「更令人心寒的是,他的父王開始將他視為政治聯姻的棋子,像對待一位公主那樣,要把他嫁到別國去,徹底淪為政治的工具。」尼祿的聲音帶上一絲冷意,「他恨透了這張臉為他帶來的一切不公與羞辱,恨透了那個除了美貌之外,似乎什麼都無法展現的自己。絕望之下,他甚至想要拿起刀,親手劃破、徹底毀掉這張讓他痛苦萬分的臉。」
「就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他遇見了湯姆。那時候的湯姆,還在奧蘭多的宮廷裡擔任弄臣。」尼祿頓了頓,「湯姆告訴他:美貌不是詛咒,而是他獨一無二、最強大的武器。湯姆說,這張臉能夠輕易迷惑所有的敵人,讓他們放下戒心,露出破綻,然後……給予他們致命的一擊。」
「從那時起,他不再怨恨自己的臉。他徹底地將這張臉武器化。他利用自己的美貌,不動聲色地剷除了所有阻礙他的政敵。」尼祿的聲音變得低沉而遙遠,像在講述一個古老的傳說,「只是……也許是因為過度的任性,也許是因為早已厭倦了一切,他的所作所為,最終導致了奧蘭多這個國家的覆滅。而我,」說到這裡,尼祿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奇特的平靜,「我——那個擁有絕美容貌的王子——成了滅掉這個國家的勝利者,最珍貴、最美好的『獎品』。」
「然後,在那場被譽為『美好的夜晚』中,那個作為『獎品』的我,親手殺死了那個勝利者。」尼祿的語氣沒有起伏,彷彿在說一件與他無關的事,然而這份平靜卻更顯得殘酷,「在那之後,我成了一個被全國通緝的逃犯,從那個國度徹底消失。」
「再後來,輾轉之下,我來到了佛勞斯市,遇見了已經在這裡開了酒館的湯姆。」尼祿的聲音輕柔地總結著,「然後,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成了這個『微笑酒館』裡的……招牌男娼。
門內,業靜靜地聽著尼祿如泣如訴的過去。王子那段關於美貌如何從禮物變為詛咒、如何被物化與背叛的故事,彷彿一道微光穿透了他此刻的黑暗。那種被視為物品、被利用、被玷污的痛楚,在尼祿的故事中找到了某種回音。哭泣聲漸漸止息,心中的反感與噁心並未完全消退,卻被一種複雜的、難以言喻的情感所取代——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被那黑暗生存哲學所觸動。他默默地從蜷縮的棉被中探出身,掙扎著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臥室門邊。深吸一口氣,他伸出手,輕輕地、卻又帶著決然地,拉開了那扇緊閉的門。
尼祿沒有絲毫猶豫,隨著門開便走了進來。他安靜地來到業身邊,在床鋪邊緣坐下。業轉過身,看著這個剛才訴說著自身黑暗過往的少年,聲音沙啞地問道:「你……你不覺得那些人很噁心嗎?那種被對待的方式……你不覺得噁心嗎?」
尼祿聞言,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涼意。「噁心嗎?哦,當然噁心。」他坦然地承認,「那些人的嘴臉,他們的慾望,他們的自以為是……都非常噁心,甚至可以說是下流。但是啊,」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獨特的、充滿病態魅力的愉悅,「我喜歡玩弄他們。我喜歡看著他們以為自己掌握著一切的主動權,但其實每一步,每一個反應,都在我的算計之中,被我引入我設下的圈套。」
「當那一刻到來,當他們露出獵物應有的姿態,而我仍是那個清醒的捕食者時,我就會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開心,一種強烈的興奮,一種……將一切掌控在手心的成就感。」他轉頭看向業,那雙異於常人的眼睛裡,閃爍著幽暗而複雜的光芒,彷彿在邀請業理解他這種扭曲的生存方式。
業靜靜地聽著尼祿關於掌控與生存的扭曲哲學。他依然無法完全理解那種從獵物轉變為捕食者的心境,但他選擇尊重尼祿的選擇,或者說,他只是沒有餘力去評判。此刻,比任何複雜的情感都更強烈的,是骨子裡對再度流離失所的恐懼——他不想再回到那個沒有溫暖的「家」,更不想重回街頭,過著飢一頓飽一頓、尊嚴全無的日子。
生存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默默地在心裡說服自己:只要能有一個棲身之處,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為了還債而扮演「男娼」這樣屈辱的角色,或許……或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他抬起頭,看著尼祿,用仍帶著沙啞的、極輕的聲音,彷彿在對自己說:「我……我在這裡生活,做『男娼』來還債,沒事的……我可以的。」
聽到業這近乎懇求的低語,尼祿輕輕地笑了起來,那笑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有對業天真的無奈,似乎也有對自身過去的淡淡嘲諷。他想起剛才湯姆那冰冷、銳利得彷彿能剮人的眼神,那眼神裡沒有溫柔,只有解決問題的果決與殘酷。尼祿的目光重新回到業身上,柔聲卻堅定地說道:「不,業,你不用那樣。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見業已不再像先前那樣崩潰哭泣,至少能夠開口與他對話,尼祿知道,他此刻能做的已經完成。他輕輕起身,準備去向湯姆「復命」。他回到吧檯邊,看著湯姆,用他那不變的、柔和的嗓音說:「他沒事了。」緊接著,語氣平靜地補上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垃圾,也已經丟進海裡了。」
湯姆聞言,抬頭看向尼祿。他臉上那慣有的、招牌式的微笑沒有消失,只是此刻,那笑容深處似乎隱藏著某種難以捉摸的冰冷與滿意,彷彿在無聲地說:「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