槭從未感到死亡離自己如此接近。在特雷忒抬起槍的那一刻,他的腦內閃過了很多,但什麼也來不及考慮,他的直覺就促使他向右滾翻。
槭緊貼在貨櫃冷冰冰的牆上,知道特雷忒就在貨櫃的另一邊,只敢喘一口氣,便又抬腿狂奔。
子彈的風刷過槭的小腿,沙地被打出一個個的彈痕,煙塵揚起,在腰下輕飄。
槭又躲到一個貨櫃後。
再逃下去不是辦法,在特雷忒的子彈耗盡前,自己的體力肯定會先被消耗完。
必須反擊。
槭深吸了口氣,轉身探出貨櫃外,迅速往特雷忒的方向扣了一下扳機,又立刻縮回去。
平常引導他做出精準射擊的那股氣流並沒有出現。這也難怪,在那樣倉促的情況下,沒有太多時間瞄準。
槭感覺心臟跳得飛快。以前都是待在安逸的靶場練習,頂多只需要穿上防彈背心防止流彈擊中,根本沒有像現在這樣實戰過。
機槍「噠噠噠」的繼續響著,子彈從槭的身邊掠過,顯然剛剛的反擊並未奏效。槭大感不妙,再度移動位置,不斷以貨櫃作為掩體,往旁邊那個廢棄造船廠的方向跑去。
「你沒有地方能去了!」特雷忒笑著,對著槭一陣掃射,但槭及時閃入門後,沒被射中。
槭跑上一旁的樓梯,腳步的回聲在造船廠內迴盪。槭憑藉著微弱的燈光迅速觀察四周,接著往轉角處的一堆箱子後面跑去。
特雷忒在樓下往樓上的走廊掃射,不少子彈打在欄杆上,但特雷忒絲毫沒有懼怕流彈的意思。
槭躲到了箱子後,胸口劇烈起伏。
特雷忒關上了造船廠的大門,室內的光線於是昏暗許多。「你無處可逃了!」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逃!」槭嘶聲道,探出一顆頭,對著正往上走的特雷忒連開了三槍。
在下一波攻勢襲來之前,槭已躲回了箱子後。子彈打在箱子上,碎片紛飛,裡頭用來為貨物緩衝的乾草被打得飛了出來。
槍聲暫歇,槭望著走廊另一端。下一個掩體離此處有些距離,若要跑過去,恐怕很難不被打中。突然,槭瞥見了箱子裡頭掉落出的東西。
「你就乖乖被我打死,不就能去見他們了嗎?」特雷忒見槭一直龜縮在那箱子後面,猖狂的笑著。忽然,一個影子衝出,特雷忒馬上抬手射擊,卻見子彈全都打在一塊鋼板上。
槭拿著箱子裡找到的圓形鋼板,將嬌小的身體藏在鋼板後,以之為盾,擋開了射來的子彈。鋼板雖有些凹陷變形,卻有效的保護了槭。
特雷忒嘖了一聲,更加集中的射向槭,卻早已來不及,被他成功到達另一個掩體。
槭成功躲到了掩體後,放下鋼板,卻感覺右手前臂一陣劇痛,似乎是在移動過程中被射中的。槭抬起右手,只見黑色的外套有個彈孔,周圍顏色被染得更深。槭皺著眉頭,吃力的脫下外套,往傷處看去。血液緩緩滲出,浸溼了毛髮。
我被……擊中了?
會死嗎?
我該怎麼做?
對了……得先止血。
槭握住衣服的下擺,撕下一條布料,用牙齒咬著一端,包裹住傷口,咬牙綁緊。
槭忍耐著不叫出聲,痛得閉上眼,仰頭靠在掩體上。
「答應我一件事。別死。」槭彷彿能聽到茵的聲音從耳上的耳機傳來。
腎上腺素幫助槭暫時把部分疼痛擱置在一旁,再次舉起了槍。
槭反手把那塊圓鋼板滾了出去,在昏暗的光線下,特雷忒無暇細看,便朝那鋼板猛烈的射擊,直到那鋼板撞到東西,倒了下來,特雷忒才知道自己被騙了。
特雷忒怒吼一聲,想要再次開火,打了三四發,卻忽然聽到右手傳來異聲,扳機扣下,卻沒有子彈射出。
槭抓準這個特雷忒子彈用盡的時機,向前一個滾翻,向特雷忒連開兩槍,旋身藏到掩體後,快速換上新的彈匣,又對著特雷忒開了三槍。
「鏗」的一聲,子彈擊中了特雷忒的右臂。特雷忒啐了一聲,不得不退到掩蔽物後。
槭悄悄探了出來,本想要瞄準特雷忒可能會出來的位置,卻見特雷忒忽地閃出,手中拿著一把沙漠之鷹。「就憑這點小聰明,是沒辦法讓你苟活太久的!」特雷忒狂笑道,對著槭的藏身處連開了數槍,逼得他不得不縮了回去。
雖然說,由機槍變成手槍,理論上威脅降低了不少……但仍不可大意,畢竟對方是特雷忒。
那個特雷忒。
至此,已是手槍之間的對決。槭的每一處肌肉都在堆積著酸痛與疲累,但腎上腺素硬是將為數不多的體力擠出。捆綁在傷口上的白色衣料已被浸成紅色,隨著過度的運動而滲出更多血。
槭與特雷忒一來一往,子彈在造船廠內來來回回,槍聲震耳欲聾。
槭雖然受了傷,身手仍然比特雷忒敏捷,藉著不斷的變換位置,特雷忒一時間也難以命中。
但相對的,槭也無法對特雷忒造成傷害。每當特雷忒要出手射擊時,都會用金屬製的右手擋在前方,作為盾牌,即使槭瞄準了特雷忒的頭,也會被那個義肢擋下。
「挺會躲的,小貓咪。」特雷忒在掩體後喊道。「這樣好了,我們比比槍法,我們背對背,看誰的槍法比較準——」
「才不會上你的當!」槭在特雷忒探出頭的一瞬間射擊,可惜偏了些,打中了特雷忒身後的牆壁。
槭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哪裡,只有不斷逃跑才能保全性命。
「你的子彈也快用完了對吧?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你現在出來,我不會殺你。」特雷忒輕佻的說。「這協議到你子彈用完前都有效。」
槭又朝特雷忒打了兩發。目前彈匣內只剩三發子彈,備用的彈匣早已全數用完。
「你做了那麼多罪大惡極的事,我該如何相信你?」槭質問,但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的內心動搖了。
「你沒得選擇。」特雷忒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槭的頭頂,槭抬頭一看,一個黑影正迅速落下。槭退了一步,舉槍想打,卻見特雷忒朝槭開了一槍,槭手中的手槍旋即被打落。
「不多出點力,我搞不好會被以為改用機槍後就荒廢手槍了。」特雷忒偏頭說道,拿槍指著槭。「手舉起來,把地上的槍踢過來。別想要有小動作。」
槭的腦袋快速閃過各個念頭,但沒有一個能夠解決現在的處境,只好乖乖照做。「你該不會想要我快快投降,以讓你憐憫我?」
「憐憫?不,我不是這種人。」特雷忒把槭的槍踢得更遠,笑容漸漸消失。「我當然會殺了你。只不過,不是現在。」
特雷忒續道:「你知道現代人是如何獵殺牲畜的嗎?他們把它系統化,標準化,流程化,一條條的流水線掛著人道屠宰的肉品……『屠宰』!他們管這個叫屠宰!」
「你想表達什麼?」槭想盡力拖延時間,若特雷忒願意多說一點,那是最好。
「獵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特雷忒大吼,把槍抵在槭的額頭。「追逐,跑跳,圍捕,然後慢慢的折磨、凌遲獵物致死……那才叫狩獵!……就像你剛剛做的一樣。我不得不承認,你作為一名獵物,的確挺稱職的。」
「屠宰本來就不是一種狩獵,白癡。你會失望也是理所當然的。」槭冷笑道。
「閉嘴!你懂什麼?我才是瓦里爾的小孩,你又是什麼東西?貧民窟撿來的垃圾?呸,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他們有撿破爛的嗜好!」特雷忒罵道。
「哎呀。」槭挑起一邊眉毛。「你在在意。」
「在意什麼?」特雷忒眉頭微蹙,忽地發現了自己的失言。他張口想要改口,但槭可不會放過這個能夠在嘴上贏過他的機會。
「原來你還是在乎自己是不是他的兒子嘛……早說不就得了?」槭輕笑道。「你只不過是個缺乏關愛的小孩,得不到關注,心智便扭曲成現在這個樣子。你想得到柴叔和柴姨的認同吧?告訴你一個事實——你永遠都得不到了。」
「操,我叫你閉嘴!你敢再說一句,我現在就讓你的腦袋開花。」特雷忒齜牙咧嘴的說道,槍又向前抵了一些。
「行啊,如果你敢。」槭說道,但其實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反正,你殺死我,不過就是讓柴叔柴姨難過而已。想想,如果他們還活著會怎麼說?『你居然殺死了我們的兒子!』『你不是我親生的,他們雖然是領養來的,卻比你更像我們的子女。』」
特雷忒拿著槍的手明顯在顫抖。「你胡扯。他們早就是死人了,你怎麼可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是啊,既然是死人了,為什麼你還會那麼在乎?」槭道,又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是,你,親,手,殺,的。」
「聽得到嗎,哥?」茵的聲音忽然在槭的耳際響起。「相信我,把眼睛閉起來。」
我要死了,所以出現幻覺?
「哥,相信我。」
賭一把吧。
「去死吧——」特雷忒猙獰著臉,手指往扳機上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