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見之日
——命運從不會大聲告訴你牽線的那一刻,只在日後讓你驚覺:那一眼,已注定萬丈深情與劫火。
徐婉棠住進徐府已有一年。
久而久之,連府中的老僕都心生敬意。雖不敢稱她為「小姐」,但也從不使喚她如奴。她做事俐落、態度溫和,卻又從不攀交情、要好處,下人們私下議論,說她不像徐家的人,倒像真正出過世家的。
只不過——她是再能幹,也擋不住徐家人明裡暗裡的欺辱。
徐家幾位兄姐最常做的,就是讓她代罰、代跪、代筆,還要笑著說是「給妹妹鍛鍊機會」。而每逢這樣的時候,僕人們也只敢低頭躲避,不敢為她多說一句。
她也從不開口辯白。
只是在每一次跪完後,默默收起掌心的紅痕,重新繫緊衣帶,把髮髻輓整,繼續做事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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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這日,府中忽然大掃廳堂、鋪張布簾。婢子們奔走、管家親自打理花茶細節,連徐夫人都喚了首飾匠進門,換了身新衣。
「秦將軍要來,別再慢吞吞!」徐大人一語,滿府戒嚴。這是徐府極少數能真正「請得動」的貴人。
秦家,將門世家,夫妻皆是沙場猛將,鎮北有功,聲威遠播。
這樣的貴客,往日她不可能出場。
可這日,徐大人卻親自命人喚她,冷聲道:「妳也出來奉茶,別丟我徐家的臉。」她低頭應聲,將茶盞捧穩,一步步走進那金碧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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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秦昊。
少年將軍,眉眼沈定,坐姿挺拔,氣質冷靜中帶著一種踏實的力量。不同於他雙親的剛猛凌厲,秦昊的氣質更像一塊溫火淬鍊的鐵,沈穩而銳利。
她眼神低垂,只瞥了一眼,便收了回去。
秦大人與徐大人寒暄應對,談的皆是軍政要務。秦昊在一旁默默斟酌每句話,偶爾插言,言簡意賅,條理清晰。
而真正讓她難以忘懷的,是那位將軍夫人——蘇翎。
她與夫婿同來,一進門便笑意盈盈地輓著秦昊,與徐夫人寒暄之後,竟主動走向她。
那一眼,沒有審視,只有柔和與關切:「妳就是……婉棠吧?」她語氣輕柔,眼中徬彿有千萬柔光。
她怔了一下,還未回話,蘇翎便將一隻銀色手環遞到她手上:「我自己戴著太鬆,不如送妳。小姑娘戴這種款式,好看。」
她一時語塞,連謝都來不及出口,只本能地雙手接過,低低鞠了一躬。
那是她從未體會過的溫柔——像母親那樣,帶著暖意,毫不算計。
蘇翎拍拍她的手臂,輕聲說:「好好照顧自己。」然後轉身離開。
她看著那抹身影挽著秦昊離去,一時失神。
那手環微涼,像風雪中的一點餘溫。
那一刻,她竟悄悄想著——
能當這樣的娘親的孩子,該有多幸福啊……
她低頭,緊緊握住手中的銀環。
她知道自己不能多想,更不能妄想。
可心裡還是藏下一句不敢說出口的話:若能與這樣的人生在一個家裡,是不是,就不用再那麼努力忍耐,也能有個真正的位置?
但她不知道的是,當日夜裡這麼想的,不止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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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蘇翎躺在床上沈思,想著今天看到婉棠那孩子。
她從她一出場,就知道這孩子是被當成棋子擺進這局裡的。
——眉眼還帶著舊時貴氣,禮儀周到得挑不出錯,可那種「過於謹慎」的從容,才是最讓人心疼的證明。
她一眼看出來,這孩子不是「養大的」,是「活下來的」。
她懂,因為她年輕時,也在一場場的刀鋒邊學會了什麼叫「沈默地活著」。
「妳就是……婉棠吧?」她一眼認出來。不是因為樣貌,而是那股氣——像秋海棠,安靜、恬淡,卻在風裡自己站直了。
實在是很心疼,若能與這樣的孩子生在一個家裡,是不是,她就不用再那麼努力忍耐,也能有個真正的位置?
她推了推枕邊人,笑著說:「如果婉棠讓昊兒當媳婦如何?」
秦正沒睜眼,只是淡淡一句:「看來徐大人也有此意。」
她一怔,沒說話,只在心底默默想著——
無論這是不是局,她都想讓那孩子,真正有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