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宗問答 (65)《金剛經》的三句義與禪門料簡 (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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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之一、正確的修行、應滅除「我想、人想、眾生想、壽者想」嗎?

前節提到:無始無明、乃應殄滅者。是故,非應滅除種種妄想,使「無明眾生」、回復原本「無始無明」,(實無由A、至B);而是應殄滅無始無明、透見佛性,(即、非A),使「無明眾生」、轉捨成為「光明眾生」,(是名A)。

《金剛經》表述為:「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鳩摩羅什翻譯版,第三分)

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無明眾生腳下、即是佛性;是故,正確修行,應向當人腳跟下、覷破無始無明、透見佛性,好比「點鐵成金」,亦猶如以一指點開事物A 之窗牖般、直指由事物A 映射至本體界的當體洞察,(即、非A),而非如《圓覺經》之理解,先於現象界中,橫向滅除種種妄想,使「無明眾生」、由「我相、人相、眾生相」、返源至原本的「壽者相 (無始無明)」,(由A、至B),再圖超越無始無明、而見佛性。

此即:「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的「兩行」之意。

對於為什麼「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金剛經》的回答如下:

tat kasya hetoḥ | sacet subhūte bodhisattvasya sattva-saṃjñā pravarteta na sa bodhisattva iti vaktavyaḥ |

tat kasya hetoḥ | na sa subhūte bodhisattvo vaktavyo yasya ātma-saṃjñā pravarteta sattva-saṃjñā vā jīva-saṃjñā vā pudgala-saṃjñā vā pravarteta |

鳩摩羅什譯為:

「(前段缺) ;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

菩提流支譯為:

「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眾生相,即非菩薩;何以故非?須菩提!若菩薩起眾生相、人相、壽者相,則不名菩薩。」

真諦譯為:

「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眾生想,即不應說名為菩薩;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菩薩無我想、眾生想、壽者想、受者想。」

笈多譯為:

「彼何所因?若,善實!菩薩摩訶薩眾生想轉,不彼菩薩摩訶薩名說應;彼何所因?不彼,善實!菩薩名說應,若眾生想轉,壽想若、人想若轉。」

玄奘譯為:

「何以故?善現!若諸菩薩摩訶薩有情想轉,不應說名菩薩摩訶薩;所以者何?善現!若諸菩薩摩訶薩,不應說言有情想轉,如是命者想、士夫想、補特伽羅想、意生想、摩納婆想、作者想、受者想轉,當知亦爾。何以故?善現!無有少法名為發趣菩薩乘者。」

義淨譯為:

「何以故?妙生!若菩薩有眾生想者,則不名菩薩;所以者何?由有我想、眾生想、壽者想、更求趣想故。」

第一段梵文中,

sattva-saṃjñā 意為:眾生想。

第二段梵文中,

ātma-saṃjñā 意為:我想。

sattva-saṃjñā 意為:眾生想 (其實應為純質想,見後節所述)。

jīva-saṃjñā 意為:壽者想。

pudgala-saṃjñā 意為:人想。

四種想、在梵文原文的排列順序、應為:我、眾生、壽者、人;而非鳩摩羅什翻譯的:我、人、眾生、壽者。

「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不僅在鳩摩羅什所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亦見於佛陀多羅翻譯的《圓覺經》中,二者皆使用「相」、而非「想」字,且四個「相」的排列順序完全一樣,這不免啟人疑竇:《圓覺經》真的是從梵文翻譯過來?抑或,它是參自鳩摩羅什譯本、所寫成的中土著作呢?

《圓覺經》對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有其獨特解釋,並將其排列為深淺不同的認知層次,的確如此乎?設若,《圓覺經》乃參照鳩摩羅什譯本寫成,那麼只能說,其乃作者對於《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之「四相」的「詮釋」而已,至於「四相」的真正意涵,還需尋找其他經典文本、方能為據。

《圓覺經》淨諸業障菩薩章、云:「善男子!云何我相?謂:諸眾生、心所證者。善男子!譬如有人、百骸調適、忽忘我身;四肢絃緩、攝養乖方,微加鍼艾、即知有我,是故證取、方現我體。善男子!其心、乃至證於如來、畢竟了知清淨涅槃,皆是我相。」

「我相」乃眾生「證取」的境界,反映其對「自身」之認知;當人百骸調適,往往不察「自身」的存在;然而,當人四肢遲滯不協,或因調養不當、身覺有恙,需藉針刺艾灸治療時,方才意識到「我身」的存在;即便修行者自認、已證悟如來境界、了知清淨涅槃,仍是「我相」的變體,畢竟,「我相」並非固定概念、而是動態的認知過程,隨修行深入而有變化,直至最終消融在「無始無明」的冥漠之中,方得止息。

又云:「善男子,云何人相?謂:諸眾生、心悟證者。善男子!悟有我者、不復認我,所悟非我、悟亦如是,悟已超過一切證者,悉為人相。善男子!其心、乃至圓悟涅槃、俱是我者,心存少悟、備殫證理,皆名人相。」

「人相」乃眾生「體悟」的境界,反映其對「心識」之認知;修行者先初步證取「我」的存在,隨著境界深入、漸次不再執著有「我」,而更進一步體悟:連此「體悟」本身、亦不可執為「我」,如此持續漸進,以為、已超越所有執證,實則,仍未出於「人相」範疇;即便自認、已體悟涅槃、窮盡證悟之理,若修行者心中存有「我悟」的痕跡,仍屬「人相」境界,以未能徹底超越「我」故。

又云:「善男子!云何眾生相?謂:諸眾生、心自證悟、所不及者。善男子!譬如有人、作如是言:『我是眾生』,則知:彼人說眾生者、非我非彼,云何非我?我是眾生、則非是我,云何非彼?我是眾生、非彼我故。善男子!但諸眾生、了證了悟、皆為我人,而我人相、所不及者、存有所了,名眾生相。」

「眾生相」乃修行者超越所證所悟、而至前二相所不及之境界;若人執以:「我是眾生」,此想法本身、便為框限,蓋因,「眾生」、既非絕對的「我」、亦非絕對的「彼」,而是動態辯證的概念;「眾生相」、雖已超越「我相」、「人相」,仍存有「所了」(即對心識之認知),故未臻究竟,此即「前念已滅、後念未起,中間是」之境界。

又云:「善男子!云何壽命相?謂:諸眾生、心照清淨、覺所了者,一切業智所不自見,猶如命根。善男子!若心照見一切覺者、皆為塵垢,覺所覺者、不離塵故;如湯銷冰,無別有冰、知冰銷者,存我覺我、亦復如是。」

「壽命相」乃修行者以清淨心所覺了照見的「空無所有」境界,此境界、非為一切業力智慧所能認知,猶如生命的根本,雖空寂無相、卻猶自存續;修行者雖已覺了、前三悟境皆屬塵垢,然,此「覺了」本身、亦在相對層次、未能徹底脫離塵垢;好比用熱水融冰,當冰融化成水,已沒有「冰」、能知道「冰」的存在,但不能說沒有「水」,此境界之「存我」、「覺我」,亦復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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