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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軌道下細碎的鐵輪聲節奏均勻地敲打著午後的靜謐,車窗外是緩緩退後的英格蘭鄉間,薄霧覆蓋著遠方的山丘。陽光穿透車窗灑在我們膝上,溫柔得像是這段旅程的餘韻。
我的頭輕輕靠在K的肩上,像是在把這幾天所有的記憶沈澱,語氣柔和卻帶著些許驕傲地說:「我報名好花藝學校了,離宿舍一點距離,搭巴士大概二十分鐘。
下禮拜開始上課,課程有兩個月,從早上十點到下午四點…是我一直很想學的那種,融合歐洲各大花藝流派,還有古典花卉。」
K轉頭看我,眼神滿是不可置信與驚喜。「妳自己報的?」
我點點頭,微笑著補充:「在台灣還寫了英文郵件跟學校確認。
其實…自從上次離開英國後我就開始加強英文了,有唸書也聽BBC廣播…我有進步了,不想每次都依賴你。」
K看著我,嘴角緩緩上揚,像是望見一株剛剛冒芽的小花,正慢慢盛放。他拉起我的手,輕輕吻上我的手背。
「妳知道嗎?我真的很羨慕妳,你的世界是透過你自己去探索而來的。」K低聲說,「我一直都覺得,自己不屬於大學那個世界…但爸媽說,沒有學歷不行,至少要有一張文憑。
我學藝術,不喜歡框架,太多規則…等我來到這裡才發現,其實很多厲害的人,他們沒有傲人學歷,但他們有生活。他們的經歷讓他們變得立體、有故事…就像妳。」
我怔了一下,心像是被溫柔地捧起。
「所以,以後如果有人拿學歷來攻擊妳,妳絕對不要難過。因為妳就是妳,妳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是對自己最好的安排。」
K說這話的神情既認真又溫柔,像是在誓言,又像在為我祈福。
那一刻,我終於深深相信,有一種愛,是能穿透世俗目光,直指本質,愛的是我的靈魂本質,也愛我在這本質之上,一點一滴堆疊的色彩與形狀。
日子如頁,一頁頁翻過,我的生活開始了新的篇章。
花藝學校的同學來自世界各地,每一位都帶著屬於自己國度的氣息與對花的理解。
教室像一座萬國花園,蘭花、玫瑰、山茶、鬱金香、陸蓮花…來自各國的同學我們用花語交流,比語言還真誠,我像塊乾涸的海綿,在知識與創造中快速膨脹。
英文在天天跟同學交流下也進步神速,有時候我甚至開始夢到用英文對話。
平日下課後,我們會在超市碰面,討論當天晚餐要煮什麼。
有時候是馬鈴薯燉豬肉、有時候是蒜香蛤蜊義大利麵,我把我會做的菜色一一試過,有天甚至嘗試了台式三杯雞,K吃完讚不絕口,說像是回到台灣某個熱炒店。
晚上,我偶爾用他的筆電查菜譜,K靠在我肩膀旁邊看著,「可以幫我做上禮拜的那個醬油滷雞腿嗎?」他會這樣輕聲說。
我們的生活,就這樣一點一滴地沉澱將這宿舍為家。
如若週末天氣晴朗,我們會坐火車去倫敦以外的城市散步,走進藝廊、書店、小巷和咖啡廳。
若下雨就窩在家裡看電影,他畫畫,我在旁邊用後院剪下來的花朵練習做花藝拼貼。
這是我第一次體會什麼叫「生活與愛同步前行」。
時間快轉,如捲軸悄然轉動,再過幾天,就要回台灣了。
窗外的大雨還在無聲地傾瀉,我脫下圍裙,擦乾掌心的水漬,準備步上樓叫他下來吃晚餐。
就在此時,K的手機突然響起,我沒有太意外。
K母親總是在晚餐前撥來,一天一次,像例行的檢查,也像是一種習慣的控制。
只是這次,因為K再趕學科論文,他接起電話時,手指落下了擴音鍵。
那頭傳來她的聲音,不再如以往聽見的柔和,而是帶著壓抑不住的苛責與質疑。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沒跟那個女生分手?」
K的聲音明顯僵了一下,像是措手不及。他下意識將手機音量調小,怕我聽見,但那聲音卻像鋼釘一樣穿透我耳膜。
「上次你跟她吃完飯,你反應那麼激烈,叫我跟她分手……我就照做了。」
我一愣。原來對他母親而言,我們早已是過去式。
現在的我們,只是K私底下維繫的殘影,一段從未真正被祝福的戀情。
心,像是被按住的風鈴,搖不出聲音,只留下沉重的回音。
「我跟你要上學期的成績單,你一直拖著不給,我跟學校調出來,學科五科當了三科,請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K嘆了口氣,語氣低沉:「我本來就對那些學科沒興趣,不過我這學期已經補回兩科了,剩下的這一科…我現在正在寫報告。」
她沒有停下語速,而是換成一種尖銳的語氣,一字一句刺入我的皮膚:
「我就叫你不要跟那種沒高學歷的女生交往,連大學都沒唸完,以後能幫你什麼?你好好唸書,畢業回來,要交什麼女生都有。」
感覺自己被拆解在空氣裡,每個字都像刀子,一刀一刀刻在我自尊最柔軟的地方。
而他,竟然只是輕輕地回了一句:
「我知道。」
那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準確地插入胸口的正中。不是她的話讓我最痛,而是他那平靜無波的認同。
「你發誓你不會再跟她聯絡。」
「我發誓,我不會跟她有聯絡。」K堅定地回覆他母親。
此刻我的情緒像是一個被踐踏到極限的湖面,瞬間決堤。
我不知道那些淚與痛從何而來,只知道我再也待不下去了,聽不了任何他們的對話。
赤腳衝出家門,大門的鐵門鈴聲迴盪,如鐘聲喚醒沉睡的夢,也像是替傳遞給K我發出無聲的告別。
滂沱大雨中,街道模糊,雨絲打在臉上像是一場懲罰。
我知道K一定會找我,但我只想冷靜,選了一個我從未走過的方向,不記得自己怎麼跑的,只知道我沒有目的,只想跑遠一點。
直到街角的石頭絆住腳踝,跌倒了但身體彷彿早已麻痺,無痛。
繼續走著,一直到雙腳抗議的阻止我前行。
在一個社區的資源回收桶旁,我蜷縮著像是一隻無人要的小貓,冷從腳底滲上來,但心卻更冷。
K母親的話如鐵刺盤繞,讓我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那麼卑微、那麼配不上他。
甚至對於我以前曾做過的每樣選擇,質疑我自己。
但最痛的,還是那句「我知道」。
那是他的背書,是他選擇站在她那一邊。
我狠狠用力掐著自己的手臂,指甲刺入肌膚,想用這樣的疼來阻止更深的痛蔓延。
不知過了多久,一把傘為我擋住雨。頭頂傳來陌生男聲:「Are you ok? Do you need help?」
兩位英國男子低頭望著我,我看見自己映在他們眼中,那模樣就像是剛從某個噩夢逃出來的人。
想告訴他們我沒事,但卻如鯁在喉,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他們開始掏出手機,討論打算叫救護車,我正在擺手拒絕。
就在那一瞬,K出現在雨中。
濕透的T恤緊貼著他的身形,氣喘吁吁像是跑了很遠很久。看到他衝過來的那刻,我明白,我在他心裡依然重要。
「妳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我找妳找了好久…」
K蹲下身體,眼中充滿慌亂與心疼。
轉向那兩位好心人道謝,用英文解釋:
「We're international students from just a few blocks away
she ran out after a misunderstanding, thank you guys so much for help.」
兩位男士看著他的樣子,大概明白情侶吵架,沒再說什麼,目送我們離開。
K扶我站起來,這才發現他竟也是赤腳,被他牽緊的手包裹著,指尖是微顫的溫度。
不知道還能這樣牽著多久,也不知道這份溫度是否還會再變冷。
一路無話回到家,他的動作總是輕柔,像是害怕我再次受傷。
室友看到我們的模樣,只說:「我出去買點東西,晚點回來,晚餐不用等我。」
站在玄關,濕答答的頭髮貼在臉頰,K牽著我上樓進浴室時,我像是被從風雨中撿回的碎片,軟弱得無法站穩,只能任由他攙扶坐入浴缸。
冰冷的衣物緊緊貼著肌膚,如同那些還未被釋放的話語,一層層將我壓得透不過氣。
我看著前方濛濛水汽中反射的磁磚,自己的臉彷彿不是我認識的模樣,眼神空洞,神魂飄離,像一具剛從風暴中撈出的軀殼。
K沒說話,只是低下頭,手指輕輕地將我身上的濕衣脫下,像在解開一層又一層我不肯示人的創傷。
當褲子被小心地滑落,我膝蓋上的擦傷終於暴露在溫熱水氣中,滲著血,碎石卡在破裂的皮膚裡,隱隱作痛。
我看見他低頭的瞬間紅了眼,喉頭似有什麼堵住了。
我沒喊痛,他卻彷彿比我更痛,伸手接過花灑,將溫水調至最柔和的溫度,一點一滴沖刷著那片鮮紅。
K像是在洗滌我膝上的傷,也像是在洗去我心頭那積壓不散的寒涼。
「妳能不能…不要離開我?」他第一次打破沉默,聲音低得幾乎與水聲融為一體。
我沒有回答,只是依舊看著那面泛著霧氣的牆,彷彿那裡藏著我已經不敢直視的未來。
「對不起…我媽說的那些話很傷人,」他繼續說,聲音裡多了一絲急促,「我知道,她一直不肯接受你…是她看不見妳有多好。」
我終於開口,卻是直視前方,像在獨白。
「真正讓我受傷的……不是她說了什麼。是你說:我知道。」
那一句「我知道」,彷彿一把無聲的利刃,直直插入我心裡那塊因他長成的地方。
他瞬間屏住呼吸,霧氣中,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
「我說我知道……只是因為我不想再聽她繼續講了。」
他帶著懇求的語氣說,「我不想再聽她說那些貶低妳的話,所以我說我知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他低下頭,額前濕髮垂落,整個人彷彿正在水裡緩緩崩塌。
「我一直在想……等我再過一年多畢業,回到台灣,找到工作,有能力養活自己…我就可以大聲告訴她,我要娶妳,要跟妳在一起。」
他說到這裡,聲音已經發顫,而我聽見自己心中那道舊傷像洪水般洶湧起伏。
我閉上眼,彷彿聽見命運正輕聲譏笑我們的靈魂契約只剩一年半。
那不是控訴,只是太清楚這一切終將結束的無力與痛楚。
可是…如果痛,也這麼清楚,那為什麼不能用剩下的時間,好好地愛一次?
我沒讓他說完,只是突然撐起身,湊近他,唇吻住他的嘴。
起初是輕的,像一道試探的晨光灑進破曉,而他也只是靜靜回應,像深夜湖水接納星光的輕柔。
但我渴望更多,加深了那吻,吻得急切像是要將那無聲的痛楚、無法說出的委屈、奔跑後的絕望,全都傾注其中。
他終於明白了我未曾出口的懇求,那一刻,我們像是兩顆濕透的靈魂,在霧裡尋著彼此最後的餘燼。
我從浴缸中緩緩站起,熱水沿著我們的身體流淌,他看著我,神情混合著渴望與疼惜。
拉扯著他濕透的衣服,讓布料滑落,貼著他的肌膚,像揭開一層無形的防線。
當我們終於赤裸地站在彼此面前,霧氣蒸騰,我們彷彿不再是人類。
而是兩道被情感與命運綁在一起的靈魂,找不到出口,只能互相撕裂、燃燒、然後再重合。
K將我緩緩推向牆邊,肌膚貼上冰冷的瓷磚,熱水不斷落下,我的眼神還未從迷茫中清醒,他卻已用吻將我帶入他所築起的避風港。
當他進入我時,我們像是兩條無助卻倔強的河流,在巨大的情緒洪水裡緊緊纏繞,試圖成為一條不再被命運撕裂的航道。
每一個吻都是一場對命運的叛逆,每一次喘息都像是對分離的否決。
我淚如雨下,他一滴滴地吻去,像要把我的痛撫平,把我的破碎一點點收攏。
浴室成了我們靈魂交錯的界域, 迷霧中,我們一次次確認彼此還在。
即使命運荒涼,即使未來模糊,我們仍要,穿過風暴,彼此緊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