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地依旧寒冷刺骨。人们在烟火和团圆中准备迎接新年,而我,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却蜷缩在一间冰冷潮湿的砖瓦屋子里,独自度过我生命中最黑暗的节日。
我被关押的地方,是县里一座老旧的看守所。没有正式的审讯,没有判决文书,只是一句“老办法”,便将我隔绝于世。这里没有人告诉我将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解释我是否有权辩护。高处的铁窗外,偶尔飘进一缕冷风,更加凸显这所临时牢房的冰冷与封闭。我每天就是坐着、躺着、发呆。砖铺的大通铺上没有褥子,只是一层薄薄的草席。墙角潮湿发霉,空气中弥漫着尿味和霉味。每当脚步声响起,我都会条件反射地起身——害怕、紧张、又隐隐怀着一点点荒谬的希望:也许今天会有人告诉我,一切不过是误会。但没有人来。⸻我唯一的“访客”是父亲。那天下午,他站在牢房门外,看着我,低声说:“孩子,听话,不要逃跑,等出来就回家。”他声音发颤,眼里噙着泪。我至今仍记得他说“不要逃到山西”,但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多年后我才想明白,也许他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在山西当苦力的辛酸,不想我再吃那样的苦。
父亲的话像一记闷棍,既是安慰,也是绝望的认命。我知道,他是想保住我剩下的一点前途。他或许不知道,这个牢房,不只囚禁着我的身体,更砸碎了我对未来所有的信念。⸻除夕的晚上,看守所静得出奇,远处村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那声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讯号。我躺在铺上,听着鞭炮声的回响,心像被刀子割一样。那一夜,我不知哭了多久。我不是哭我自己,而是哭我年幼的弟妹、辛苦的父母、和那个被我亲手打碎的希望人生。⸻我不知道被关押了多少天。后来的一天,有人突然打开门,把我叫了出去。没有宣判,也没有说“释放”这个词。他们只是把我带出了那个院子。我回到了家,家里人没有欢喜,没有责骂,只有沉默。后来我才知道,我不在的那段时间,村里的警察曾来搜查我的房间。他们说要查有没有“反动书籍”。当然,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我家本就没有什么书。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村子里的人。我不敢出门,不敢见人,不敢与任何人说话。我只能躲在屋里,有时整日发呆,有时无声哭泣。白天我不敢走出大门,晚上才敢偷偷走到村外,无人处独自徘徊。我就这样,开始了一种“地下人”的生活: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