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家家戶戶張燈結彩,新桃換舊符,一片喜氣洋洋的氣色。
原來是過新年了,她想。
走進家門,滾動關閉的紗門卻像一道術士設下的結界屏障,將所有的歡喜洋溢都隔絕在門外。
父母正在客廳爭執。
她聽了幾句,不外乎就是些老生常談,是父母吵了數年仍毫無共識的話題。
母親不想去公婆家吃年夜飯,父親卻覺得年夜飯就應該是一家團圓、和樂的用餐。
「爸媽年紀都大了,他們以前為我們做這麼多,大過年的,妳就去拜個年,吃一個小時的飯,一家人開心一下不好嗎?」父親低聲說。
她內心皺眉,父親這話無異於情緒勒索,哪能得到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母親聞言冷笑起來:「你不用跟我盤你爸媽為我做了多少事,暗諷我人在福中不知福。」
母親眼神凌厲,逼視著父親撇開頭,垂眼盯著手機螢幕。
「是,你媽、我婆婆是做了很多,也很照顧我這個媳婦,我沒看過比她更任勞任怨的人了。」母親語氣激動起來,「但最後怎麼樣了,為了整個家忙前忙後,結果累到腦溢血,現在只能坐輪椅,不良於行。」
「所以,你現在是要我去步你媽的後塵?」
父親囁嚅,含糊地說著,「我又沒叫妳要做的跟媽一樣⋯⋯」
母親氣結,「我前二十年,哪一年年夜飯沒在廚房裡忙三、四個小時?不說過年,我退休以後,平常午餐、晚餐哪次不是我做的?你有主動進廚房幫忙過嗎?平常吃完飯,你有哪一次主動說『老婆,妳做飯辛苦了,我來洗碗就好。』沒有,你連碗跟垃圾都沒收拾,拍拍屁股就走人了。就是我跟媽平時都不吭聲地去做了,你們就以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男人生來當大爺,媳婦娶來當奴才。」
「你們家男人不是結婚娶老婆,是結婚找免費幫傭。」
「我告訴你,你照顧你爸媽是天經地義,但對我不是,別再跟我扯什麼『我爸媽就是你爸媽』,你自己有把孩子們的外公、外婆當作你親生父母嗎?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為什麼要來要求我呢?」
平時要強的母親說著說著竟落下淚來,燙得她從夢中驚醒。
她扶額,這夢可真夠真實的。
母親翻起舊帳來可是排山倒海、沒完沒了,父親一口才不如當國文教師三十多年的母親,二不佔理,可有得受了。
但母親吵贏了又如何呢?她冷靜卻又悲慘地想著。
只要他們不離婚,同樣的問題就會一直發生,父母你一言我一語,像兩條平行線,在這個話題上永遠沒有交集。
社會風俗、服從長輩⋯⋯,這些「天經地義」成為父親最好的保護傘,也成為母親左右動搖折磨自身、痛苦不堪的囹圄。
而她能做什麼呢?她什麼也做不到,只是慢慢讓縛身的荊棘纏繞,成為一個對感情交付怯懦的膽小鬼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