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想起這首歌,也想起安溥去年因為一番關於中國的言論引發風風雨雨。有的人說,安溥遺忘了張懸,繼而憤怒失望地割去對她的愛。在失望中有人駐足,有人離去;有人望著過去,有人望著未來——無論是何者,似乎都成了〈玫瑰色的你〉的寓言對象。
這一刻你是一個最快樂的人
你看見你想看見的 你將它發生
因你 我像戴上玫瑰色的眼鏡
看見尋常不會有的奇異與歡愉
這是觀看的開始。如康德為主體認知帶來的轉向所指出的那樣,我們不僅是被動地接收眼前的影像,而是認識對象要能被主體掌握。這是真實——真、善、美彷彿連為一體,如同情人眼裡總是看到對方最美、最真、最好的一面。
事實上,不是因為他做的一切閃爍著玫瑰色的氛圍,我們才願意為愛駐足。正好相反,愛就是在旁人無法理解的無意義中,有一人認出了它的美。並且,它不只是美,更是真實。不只是我的主觀臆想,更是具超越性的感受。
你是我生命中最壯麗的記憶
我會記得這年代裡你做的事情
你在曾經不僅是你自己
愛應該是永恆的崇高,或是瞬間的絢爛?在這首歌裡頭給出的答案,似乎更接近永恆一些。你看著愛人的愚蠢,不同於庸俗的大人總逼問這些事意義何在,價值何在,你只是認真地看著他偏執。此刻,你相信著你的雙眼也為歷史見證他的偉大:真相昭然若揭的那天,玫瑰色的光輝會灑落大地。
這是某種幼稚的浪漫。義無反顧地背叛世界,抵抗主流,這些事如果不是因為玫瑰色的你,我大概也沒有勇氣發起革命。我相信我眼前的真實,但是真實越是耀眼,我們就越無法看清它——玫瑰色的你既是超越現實的真實,也是最大的錯誤。
說到底,玫瑰色的你就是一層濾鏡。無論是凝視愛人或偶像,無論是盼望政治或歷史的解放,越是美艷高貴的目標,越是值得我們稱頌為「真實」的理想,它就越是帶有偏斜的美好。這是很矛盾的事。愛是在微妙的視差中浮現的錯覺:「玫瑰色的你」意味著在某個角度,那個歷史時刻,你不偏不倚地撞見這個偶然。彷彿早一分,晚一秒,你都將錯失那個時刻。那是一個美好的幻覺。尤其在愛的迷幻中,幻覺與真實並不是對立面,而是在幻覺中我們覓得朦朧的真實輪廓。
因此,「玫瑰色的你」並非不朽的歷史。它會腐朽,會老去,會背叛,會遺忘——完美只是人類自私的想像。人們總哀嘆愛人的改變,我們總想像那是同一個人,一個神聖的塑像。或許我們只是終於撤下了自己那玫瑰色的眼,讓肉色的人活著他的現實而已。玫瑰色的你並不虛假,沒有哪個顏色的人比另一個顏色真實。他們只是人的碎片,偶爾閃爍著真實的餘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