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朧去了大半的月光,黑夜一襲來,沒有燃上燭火便是伸手不見五指。尤其是眼下已過了三更天,楊府的下人在府裡巡過一回又一回,府中的燭火也一盞一盞地被熄滅,只剩下門口一對大燈籠還亮著了。
董蓮心好不容易把藥材都收拾好了,一個人提著一座小燭燈退出了藥房,疲著身子就想趕快回臥房睡下,沒想到經過院子的時候,亭邊的草叢突然一陣騷動,看著不像是什麼貓狗野禽,那波動的幅度太大,彷彿是有人躲在裡面。
董蓮心發覺不對,停下了腳步,握緊手裡的燭燈便往草叢一照,「什麼人?」草堆裡忽地有個黑影起身,那個人大步地向著董蓮心走來,直到燭燈微微透光照亮他,董蓮心才看清楚是楊四郎,可這都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被楊四郎抓住手,一把給拉進草堆裡。
「三嫂,妳的藥鼻子最靈,快幫我找找藥包。」
楊四郎的聲音聽起來又急又慌,整個人幾乎是埋進了草叢裡,東翻西找弄得一身髒也不肯罷手。董蓮心壓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更不知道楊四郎想要尋什麼,只好先提著燭燈靠在他身邊,好讓眼前的視線能看得更清楚些。
「是什麼藥包這麼重要?都三更天了,你先回房歇下,待天亮我讓你哥哥們一塊找。」
「不行,我就是要等哥哥們睡下才來找,不然他們又要囉嗦了。」
「囉嗦?」董蓮心蹙眉,忍不住發笑,「那你跟三嫂說是什麼藥包?若找不著,三嫂馬上再給你配一副。」
楊四郎這也搖頭,沒停下手邊的動作,「不,我就是要這藥包。這是陸嬋寧給我差來的擦藥,三嫂要是重配,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方子。」
一聽這藥包是陸嬋寧給送來的,又見楊四郎如此慌張心急,董蓮心一想便明白了。不是楊四郎不知道藥方子不肯重配,就算她一味不錯地給配得妥妥的,幾錢幾兩一分不少,楊四郎還是寧願滿身泥在這裡挖土掘藥。
沒辦法,誰叫楊四郎想要的不是藥包,而是陸嬋寧的心意。
董蓮心也蹲低了身子,隨著楊四郎窩在草叢裡摸索,才一會兒就覺得這座小燭燈不顯亮,眼前大半都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楊四郎一個人不知道在這兒尋了多久,在沒月沒火又遍尋不著藥包的情況下,也難為他遲遲不肯放棄了。
「四郎,你這麼要緊這藥包,怎麼會掉在草堆裡了?」
楊四郎悶著聲,「不知道。」
「嬋兒後來不是到院子裡來了?你們都說了些什麼?」
楊四郎依舊悶著聲,「不知道。」
「那嬋兒回陸府的時候,有說還要再來楊府換藥嗎?」
楊四郎還是悶著聲,「不知道。」
無論董蓮心問了些什麼,楊四郎都只管回答不知道,這可讓董蓮心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了,只是搖著頭無奈地一笑,一個人又繼續往草堆邊尋去。泥子路上參雜著石頭,有的石頭尖銳些難免就劃傷了手掌和膝蓋,血水和著泥水同樣濕潤,都讓人分不清了。
「嗯?這是什麼?」
董蓮心伸手摸到一包東西,外頭的紙被泥水浸得濕軟,要是太過用力掐住,手指頭便都要戳破包裝陷進裡頭了。她將那東西靠近鼻子一聞,在淡淡的泥土味中,果然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藥草味。這就是楊四郎在找的藥包,尤其某些擦藥在泡過水後藥味會更加濃厚,她非常肯定不會弄錯的。
董蓮心高興地舉著藥包,「四郎,我找到了!」
楊四郎馬上爬起,跪得久的膝蓋一時禁不住,還虛軟地讓他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腳。他接過董蓮心手上的藥包,明明眼前黑得什麼都看不見,卻也仔細地將藥包好好打量了一番才放心。
「謝謝三嫂。」
董蓮心雖然看不清楚楊四郎的表情,但是光聽楊四郎滿足的聲音和一開始的慌張大不相同,那也夠讓她開心了,「藥包是找到了,可藥草進了泥水那就千萬使不得了。你若真需要這些擦藥,明日三嫂給你配一副一模一樣的,好不好?」
楊四郎看著藥包傻傻發笑,整個人都放鬆了,「謝謝三嫂,不過不用了,我身上的擦傷早就不礙事了,不需要這些藥。」
董蓮心嘆聲取笑道:「不需要這些藥也讓你上心成這樣,看來我楊三娘醫術精湛的名號,可得要排在嬋兒之後了。」她見楊四郎尷尬語塞,又笑著繼續道:「三嫂逗你的。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嬋兒都給你差藥來了,如果有需要,三嫂可以再配一副給你,別負了嬋兒的一番心意。」
楊四郎揮手婉拒,「我的傷不要緊,反倒是陸嬋寧肩上的傷,要她再來楊府換藥肯定是等不到的,還請三嫂抽空過去看看她。」他嘮叨著倒也一股脾氣,「若不看好她,讓傷口裂了一回又一回,都不知道她還要不要這個肩膀!」
「三嫂會好好照顧嬋兒的,這你就不用擔心了。」董蓮心看著楊四郎生氣的模樣,眼神裡盡是溫柔,「四郎,從前我若不小心傷了自己,你三哥也是氣呼呼的,總得要好好罵上我一頓才肯罷休,可更多時候他只是氣鼓著一張臉,什麼也不說。」
楊四郎一聽也感興趣了,「三哥疼三嫂,連粗活都捨不得讓三嫂動手,怎麼也有責罵三嫂的時候?」
「三郎罵我,是氣我不懂得照顧自己;三郎不罵我,是氣他沒有好好照顧我。你現在責罵嬋兒,不就和你三哥一模一樣嘛。」
「三嫂,我不是……」
楊四郎才想反駁,又被董蓮心一語打斷。
「人人都能看見的心思,說不定就只有你自己看不見,這是或不是,也就不是你說了能算數的了。」董蓮心咯咯笑著,「四郎,嬋兒給的擦藥不過普通一般,雖然你沒用上半點,卻治好了你身為將軍長年的苦悶。你與嬋兒相識不過短短數月,三嫂見你的情緒可是越來越多了,眼裡不再只有戰爭,活生生的才像個人呢。在三嫂看來,名叫陸嬋寧的這帖藥,可是世上絕無僅有的良藥。」
楊四郎把藥包緊緊地抱在懷裡,幾根手指頭用力地又掐又捏,都深深穿進藥包內了。
董蓮心的話讓楊四郎千頭萬緒也理不清,但在那其中卻又不停地想起陸嬋寧的樣子。他想起陸嬋寧向他破口大罵,想起陸嬋寧對他揮刀橫砍,尤其想起陸嬋寧在他面前的莞爾一笑,他的心就在竟忽然一震,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擾亂了他的思考。
陸嬋寧對他而言,究竟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