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嬋寧的睜眼一望讓楊四郎甚感安心,淺淺一抹笑揚得溫柔,接著他緩緩地閉上雙眼,一時失了力氣就往陸嬋寧身上倒下。
「楊四郎!楊四郎你醒醒!」
陸嬋寧環抱住楊四郎,雙手突然撫上一層黏膩感,順著方向望去才發現楊四郎背上中了數箭,而她的手上沾滿的盡是楊四郎滲出的血。她倒抽了一口氣,一陣驚慌竄過全身,瞬間麻痺了她的思緒。一顆心臟鼓動得厲害,在必須和時間搶人的情況下,陸嬋寧只能逼自己冷靜。她先將楊四郎背上頂著的數枝箭一一折去箭柄,然後褪去楊四郎身上厚重的胄甲、頭盔,最後索性連軍鞋也給脫了。要她隻身扛著楊四郎回到臨西城那是不可能的事,當務之急就是要先減去楊四郎身上多餘的重量。
陸嬋寧在屍首遍佈的戰場上找到了一條繩索,用力一使就把楊四郎捆在自己的背上,然後奮力地爬上馬,猛抽馬韁直奔臨西城。
李保在燒得焦黑的臨西城內紮好了軍營,因為遍尋不著陸嬋寧,所以就守在後城門探望。遠遠先是傳來細細的馬蹄聲,在步步逼近之際越來越響亮,他能確定馬上的人是陸嬋寧,不過也看見了陸嬋寧身後那個奇怪的身影。
那個人隨著馬兒的奔跑不停地晃動,似是沒有知覺、了無生氣,是死是活一時也看不清楚。
「李保,叫所有軍醫全都進醫帳,快!」
陸嬋寧快馬加鞭呼嘯而過,急促的樣貌讓李保察覺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他隨即躍上馬背奔進臨西城,以最短的時間召集了全部的軍醫,待所有人抵達醫帳時,陸嬋寧已經在裡頭了。
楊四郎伏趴在床上,背上的殘箭和不停流出的鮮血令人怵目。
一見傷者是楊四郎,所有軍醫都趕緊湊上前,燒水取藥勘傷人人都分工分得仔細,一丁點都不敢大意。陸嬋寧站在一旁,冷著一雙眼環顧醫帳裡的人,除了一堆手忙腳亂的軍醫還有李保之外,唯一能叫她目光停留的就屬楊四郎的站哨兵了。
陸嬋寧憤地抓住站哨兵的胄甲,字句緩慢卻滿是脅迫,「是誰准你放箭放石的?我和楊四郎還沒到達說好的地方,你是聽誰的命令指揮的!」
站哨兵顫抖著身子,嚇得臉都垮了,「嬋、嬋將軍息怒,小、小兵的確看見了嬋將軍的馬通過,所以才傳達了放箭放石的指令。」
「看見我的馬通過?」陸嬋寧瞪著大眼,怒火衝天,「我的馬上沒有人吧?我的馬通過了又如何?楊四郎的馬呢?你看見了嗎?」
站哨兵的頭垂得低,幾乎都快要埋進頸子裡了,「回、回嬋將軍,小兵沒有看見楊將軍的馬。」
陸嬋寧一個猛推就把站哨兵撂倒在地,左手架住他的肩膀,右手掐住他的脖子,那力道之大,手指全都陷進對方的皮膚裡。
「你沒看見楊四郎的馬,甚至沒看到我和楊四郎就擅自行動,楊四郎如果死了,縱使這一戰大勝,我也一定會殺了你!」
李保輕輕攫住陸嬋寧的手,慢慢地抽離站哨兵的脖子,「嬋將軍先回大帳休息吧,待軍醫處理完楊將軍的傷,我會再向嬋將軍稟報的。」
陸嬋寧沒有說話,只是腳步狠狠地踏過站哨兵的身旁,接著步出醫帳。站哨兵被嚇得蜷曲了身子,呼吸急促得像是喘不過氣般,李保一把將他拉起也一併送出了醫帳。然後他望著被軍醫包圍的楊四郎,若是眼前這個人活不了,陸嬋寧的這一把怒火,必定會將這裡的所有人燒得精光,就像臨西城一樣。
* * * * *
宋軍這一戰雖然大勝,但是士氣低迷,往常打了勝戰該有的夜宴熱酒一概都沒有,小兵們除了輪番巡視之外,幾乎不到處走動,原本該燃起照亮軍營的營火,也只剩下寥寥無幾的火把充數。入夜的臨西城宛如一座死城,伴隨著楊四郎孱弱的呼吸,緩慢地起起伏伏。
陸嬋寧的身子猛然一震,瞬地睜開雙眼,滿頭冷汗卻是渾身悶熱。待在臨西城數十日都只能偷空打盹,也許真的是睏得身體發重了,今日深深一眠像是將一身疲乏全都釋出,可是身體沒能得到一絲紓緩,反而是肌肉痠著都痠進骨子裡了。
陸嬋寧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抓起雙刀就直奔醫帳,幾日下來都是如此,除了回大帳小憩幾刻,其餘的時間她都守在楊四郎身邊。
楊四郎已經睡了整整三天,三日來飛揚的沙塵、腐臭的屍體、焦黑的瓦灰全都飄散在空氣裡,免不了也得飄進醫帳內,沾染楊四郎未癒合的傷口。那傷口只見惡化不見好轉,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下,只憑草藥也終於抵擋不住了。
如今傷口不僅發炎化膿,楊四郎更是高熱不退,身子日日夜夜都得受著滾燙的高溫,不知道該有多難受。
陸嬋寧氣急敗壞地向著一票軍醫咆哮:「楊四郎到底還要睡多久?連我都能看出他的傷一天比一天嚴重,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用的都是些什麼藥草,到底有沒有效啊!」
溫大夫恭順地回話:「嬋將軍請息怒,臨西城的環境對傷者來說甚是不安,吾等已經盡力挽救楊將軍的傷勢了。此刻楊將軍的脈象和心跳都有減弱之趨向,若是貿然加重藥劑,恐怕會反傷楊將軍,現在只能等楊將軍醒來再做打算。」
「等楊四郎醒來?還要等多久?我告訴你,我等不了。我現在就要帶楊四郎回京,即刻出發!」
張大夫趕緊勸說:「嬋將軍萬萬不可,楊將軍能否醒來都不可知,回京的路途遙遠顛頗,半路要是有任何差池,荒野之外無藥可取、無地可置,對楊將軍的治療非常不利。」
「不利?在我看來沒有什麼比你們這一群庸醫更不利的了,通通給我出去!」陸嬋寧把所有軍醫趕出軍帳,然後喚了李保進帳,「李保,你即刻回京上楊府,一定要見到楊三娘。你把楊四郎的情況仔細報上,並且親自從楊三娘手裡把藥包給帶回來,記住!我一刻都等不了。」
李保轉身就邁出醫帳,馬蹄急促離去的聲音宛如陸嬋寧迫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