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楊四郎就帶著大批軍廚前往陸家軍營,怕軍廚們不夠使喚,就連楊府的老廚子都給帶上了。原先以為會見著陸嬋寧一個人埋頭苦幹,為了大堆食材的烹煮而傷透腦筋,不過真的見著了,他才知道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
十幾個大爐底下的柴火燒得正旺,一個個大鍋全都冒著熱煙,鍋裡有魚有菜,飯桌上該有的一樣不少。一旁還弄了幾個烤架,四、五隻肥羊正在架上被大火烤得酥香,一瞬間肉香、魚香、菜香、飯香瀰漫整個軍營,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嚥口水。
一打開大飯桶,白煙就猛地散出,陸嬋寧拿著長杓俐落地翻攪著,那神情看著輕鬆自然,一點都沒有受罰受苦的樣子。楊四郎出聲一喚:「陸嬋寧。」
陸嬋寧轉頭瞥了一眼,見著是楊四郎後,又繼續翻攪著白飯,「天還沒亮呢,你這麼早來陸家軍營有什麼事?陸大將軍這時間說不定才剛起床洗漱,你要見他可得要等一下。」
「我是來找妳的。」
「找我?」陸嬋寧皺眉不解,「那就更奇怪了,你明明知道我從今天起得煮上三日軍膳,這時間來找我我肯定是沒空的,還是……你是來湊熱鬧用早膳的?還帶了這麼多人來。無妨,你們就找個位子坐吧,反正一會兒就開飯了,要是我不留你們用膳,又得被陸大將軍說我無禮了。」
「就妳一個人?」
陸嬋寧放下長杓,蓋上飯桶,轉身拿著廚刀就把肥羊上的肉一塊塊切下,「除了你帶來的人,你還有看見這兒有其他人嗎。不如你還想找誰就跟我說吧,待會曹覓來了,我讓他去替你找找。」
「不是,我的意思是……這些軍膳都妳一個人做的?」
陸嬋寧點頭,「是啊,陸大將軍說了,食材烹煮都得由我一個人處理,既然是軍令,那就得聽。」她切下一小塊烤得皮脆的羊肉塞到楊四郎嘴裡,「你嚐嚐好不好吃。」
楊四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咬起嘴裡的脆皮羊肉,接著又是一陣吃驚。
陸嬋寧只憑她一雙手,不僅辦好了整個軍營的大菜大飯,就連羊肉也烤得好吃。楊四郎行軍多年,吃過無數軍廚的手藝,沒有一個能被他稱讚好吃的,只是想想出門在外還有熟食熱飲可嚐,那也就不太要求了,沒想到陸嬋寧的廚藝居然好得令他驚訝,簡直和他開館子的二嫂有得比了。
天已經微亮了,曹覓這時候才聞香而來,一見十幾個鍋子都使上了,向著陸嬋寧就慌得大叫:「嬋兒,妳這是在做什麼?」
陸嬋寧舀起一口湯試喝,味道恰到好處,「煮早膳,你沒看見啊。」
「只是早膳用得著妳煮這麼多嗎?難不成是陛下還是什麼高官達貴要來軍營拜訪?」
陸嬋寧想起煮膳的原因又是一臉怨氣,「陸大將軍明知道我擅長煮膳又罰我,萬一我做得太簡單,不順陸大將軍的意,豈不是又要領罰。」
曹覓看著陸嬋寧耍性子盡是頭疼,「我昨天不給妳備好了饅頭,妳全都放進蒸籠裡蒸熱了就是早膳,最多最多再煮個甜豆湯不就成了,何必要弄成這樣?」
「我的兵天天都吃饅頭,今天起膳食歸我管,我就不讓他們吃饅頭了。你的兵如果想吃,我再差人送些回來吧。」
「送回來?妳把饅頭都送去哪了?」
「全都送到陸府去給陸大將軍當點心了,成堆成山的饅頭,夠陸大將軍吃上好一陣子了。」
很顯然這就是陸嬋寧小心眼的報復,曹覓倒抽一了口氣,苦惱得整張臉都揪成了一團。
這一頓早膳可是博得滿堂彩,整個軍營都服了陸嬋寧的廚藝,不過陸萬里倒是沒嚐上一口,只是靜靜地啃著饅頭,喝著甜豆湯。陸嬋寧遠遠看著陸萬里啃饅頭的樣子,心裡更不是滋味了,明明是陸萬里罰她煮膳,可她真煮了滿桌菜,陸萬里卻一口都不吃。
不過陸萬里吃什麼,她陸嬋寧就跟著吃什麼。
陸嬋寧窩在一旁咬著早上偷藏的饅頭,那些耗費她大把時間和精力煮的山珍海味,她也一口都沒吃。李保坐在陸嬋寧的身邊也吃著饅頭,要是嘴巴咬得乾,就給陸嬋寧遞上溫熱的甜豆湯,好潤潤口。那甜豆湯可是李保去向陸萬里要來的,說是陸萬里早上自己熬的,陸嬋寧光聽就覺得格外好喝。
曹覓和楊四郎可是吃得滿嘴油膩,尤其是楊四郎,本是想帶人來幫陸嬋寧的忙,沒想到忙不用幫,還嚐到了這難得的手藝,可真是心滿意足了。
楊四郎推推身旁的曹覓,「我以為陸嬋寧只懂得打打殺殺,沒想到廚藝這麼好,這都是去哪學的?」
曹覓塞得滿口羊肉,伸手還想夾塊大魚,「以前陸叔總上戰場,陸府除了留木謙照顧嬋兒以外,不請其他下人的。那時候陸叔的戰功正盛,多少人想要拉下他,陸叔就怕府裡混了來路不明的人,什麼時候會傷了嬋兒、拿嬋兒要脅他,那也都未可知。可惜這木謙不會煮膳啊,嬋兒從小就拿刀使火,兩個人就在廚房裡胡亂攪和,想不到嬋兒還挺有天份的,後來就都由嬋兒掌廚了。」
「讓一個孩子煮膳?陸大將軍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但比起要嬋兒耍刀耍槍,還不如讓嬋兒待在廚房裡安全些,陸叔是這麼想的。」
楊四郎皺眉,「讓一個孩子拿刀使火這樣是安全的嗎?」
曹覓轉頭看著楊四郎,淺笑裡滿是難以言喻的哀傷,「煮膳可以耗去嬋兒的時間,可以叫她分心,可以不要讓她成天帶著一雙哭腫的眼睛,待在門口等著爹回家,對陸叔來說這就是最安全的事。」他深吸一口氣藏起了眼裡的哀愁,「四郎你可能不知道,嬋兒是怎麼看陸叔的。嬋兒從小就失了娘,陸叔長年征戰不能陪在她身邊,而她又不像李保那樣被陸叔帶上戰場,那孩子就一個人玩耍、一個人長大,兵器兵書時刻不離身,只等著哪日可以跟著陸叔上戰場,這樣,她就不用再一個人守著沒爹沒娘的空房子了。」
楊四郎淡淡道:「就算戰死沙場,也想要和爹在一起,是嗎?」
曹覓一張嘴嚼著菜餚,停不下來,「嬋兒沒有兄弟姊妹,陸叔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的依靠,她若不跟著陸叔,哪還有地方能去啊。」
楊四楊望著前方不遠處的陸嬋寧,也看見陸嬋寧的眼神一刻不離遠方的陸萬里。
那雙望著陸萬里的眼神,就如同曹覓所說的那般,盡是陸嬋寧童年無盡的哀切。若是來日,陸嬋寧的眼神能夠滿懷笑意地望向自己那就好了,楊四郎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