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能力也有怒火,我們的希望被壓縮得如此厲害,一旦釋放,將是致命甚或神聖:解放我們,先生,讓我們投入其中,讓世人看看我們的能耐。」(p.449)

我好喜歡這個眾「鬼」喧嘩的故事。在閱讀的同時,故事如舞台劇在我腦海上演,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嗓音、腔調、面孔浮現,有趣極了。
縱使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 奠基於美國林肯總統喪子的史實,疊加作者自各種稗官野史搜集而來、加以編織杜撰的各種周邊記事,組合成這個不可思議的世界。
作者喬治・桑德斯以林肯之子威利死亡下葬於墓地之後,林肯造訪墓園這一夜的時間;對比當時內戰數載;再扣連到黑人遭白人歧視、虐待的漫長歷史。對我來說,書中這三種不同尺度的時間感相互提醒、彼此追趕。失去親人的痛無論長短,都將深刻沁入人心;而戰爭帶來的傷害、或是長久以來遭遇不公義對待的生命,則以排山倒海之姿 —— 透過各種不同面孔的鬼魂,口述他們悲慘的經歷。正如他們企圖透過對威利講述自己的故事,以求奇蹟發生,這其中是否也蘊含一種企圖:透過閱讀,讀者能否也感知、或是理解他人生命之苦痛,進而促使某些改變發生於現世?
我認為作者選了一個非常高超的方式來講述這個故事,除了他採用故事與引用交叉的形式,創造故事閱讀的層次;故事本身透過活著的林肯踏入墓園,進入鬼魂的居所,藉此帶出眾鬼魂一生悲慘經歷,也才使得這些故事得以進入其他生者(讀者)的視野。
閱讀時我數次想到舞台劇中的「歌隊」。歌隊除了如字面意義,負責唱歌與舞蹈外,也是藉由與主要角色對話推動劇情的角色。
《林肯在中陰》裡,漢斯・沃門、羅傑・貝文斯三世和艾維力・湯瑪斯牧師這三個出場頻率最高、也是在墓園中待得最久的鬼魂,對我來說就類似於歌隊的角色。透過他們相互對話,帶領讀者逐漸認識這個墓園中的其他住民;也是透過他們的雙眼見證到林肯和威利之間的互動與愛。
其中很有意思的一個段落,是當威利透過進入其父林肯的身體,得知自己已經「死亡」。當他將這個「事實」傳達給在場諸多鬼魂,有的痛苦驚愕,有的坦然接受,也有拒不接受者。其中要以這段對話最打動我:
「我們仨從未結婚,也未真正愛過,但是,只要夜晚再度降臨,我們還是此地住民,便有可能擊敗這個『從未』——」
「因為嚥氣之前,一切尚在未定之天。」
「我們還是可能擁有愛。」(p.488)
「我們真實存在。不是嗎?否則,是誰在說話?聆聽的又是誰?」(p.484)
死去後的生命依然能擁有希望嗎?
活著的人透過緬懷死者,試圖獲得新的力氣。若用相同的道理來看,死去的靈魂可以藉著相信自己尚未死去、還未死透,以此激勵自己依然可能擁有自由與愛嗎?
以此說服自己,過去未曾經歷過的種種美好,只要一息尚存,依然可能到來。
最後不免要說,姑媽的翻譯真的好厲害!故事中一百多位出場人物,譯者嘗試透過不同的語氣、詞彙,揣摩不同角色的背景與口音差異。讀起來非常過癮的作品,每一個錯字、字的粗體斜體、闕漏都有其意義存在,靜待讀者細心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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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名 ] 林肯在中陰
[ 翻譯 ] 何穎怡
[ 出版 ] 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