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未來情書系列
《最後的未來情書》(The Last Letter to the Future)
黎清雲每天清晨都會重複一個儀式。醒來、煮咖啡、點開電腦,進入一個只有他與她知道的雲端資料夾,裡面保存著兩人過去十年來的旅行照片、語音、影片——他與林意珊的回憶殘頁。
他們曾是夫妻。
後來離婚了。
沒有爭吵,也沒有背叛。只是人生路線錯開了,像兩條原本交會的高鐵軌道,在一個不顯眼的轉轍點默默分離。
她搬到南方某個海港城市,與新男友同住,據說即將論及婚嫁。
而他,仍一個人在台北。
他不再寫詩、不再寫專欄,只寫程式。
這一年來,他開發了一個叫《Memory Cloud》的系統,專門用來儲存兩人曾經共度的那些片刻。
他不是為了留住她,而是想給自己一個不會痛的方式,把愛存起來。
他仍會寄email給她,偶爾。
附上一張舊照片,或一句「你還記得這家店嗎?」她大多會回,回得克制又溫柔,像握著一隻鳥,不讓它飛,也不讓它死。
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身分,只是一個「過去的朋友」。
但即使如此,他仍滿腦子都是她。
直到某天,一紙診斷書打破了這段靜止的日常。
那是一張沉重的診斷書。
「早發型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
簡稱ALS,漸凍症。黎清雲知道,自己開始走進一條單向隧道。
他沒有恐慌。他選擇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很理性:接受現實、安排財務、規劃未來。
他報名了一項服務。
「Before Fadeout 生前告別式設計」。他打算在自己還能說話、能動時,辦一場自己的告別式。
主題:光,與未完成的信。
他不邀請親戚,只邀請過去人生中重要的人。
當然,也寄出了一封邀請函給林意珊。
在他安排與準備的過程中,時間一天天流逝,他的聲音開始不穩,手指時而抽搐。但他堅持要親手完成那場道別。
告別式那天,場地是淡水一間老教堂改建的展演空間。
室內懸著幾十顆投影球體,像漂浮的記憶泡泡,播放著他親手剪輯的片段。
意珊來了。她穿著那件他們第一次去倫敦旅行時她穿的藍洋裝。
她帶來了一張明信片,是那次旅行時她買下卻未曾寄出的。
在來賓發言時間,她上台說:
「清雲,那趟旅行後我一直把這張明信片收著,原本想寫給你,但我們都太忙,後來又太遠。我想,今天是時候交給你了。」
她將信交給他。
清雲接過明信片,眼眶泛紅,說:
「我沒能等到你的回信。但我知道,妳一直都記得我。」
全場沉默而溫暖,像夕陽灑落在時間的邊緣。
那場告別過後,清雲的身體開始進入無聲的下坡。
他逐漸無法說話,只能靠眼動儀操作電腦。他用最後的清晰時間,完善了《Memory Cloud》的所有功能與內容。
他錄下自己針對人生各階段的祝福,餵給AI他與她過往的對話紀錄與照片。系統學會了她的成長軌跡與語言習慣,能根據她未來在社群平台上留下的足跡,自動選擇適當的回應信。
他設定了:「若我過世後,每年5月20日、她生日、重大節日,自動寄出一封未來信件。」
他還錄下一句話:
「妳不需要回我信,當妳需要我時,抬頭吧,我就在那兒靜靜看妳。」
那是他最後的聲音。
他過世了。
沒有遺囑朗讀,也沒有追思儀式。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從人間退場,彷彿從記憶資料夾中被移入封存。
但在她生日當天,她收到一封來自「Memory Cloud」的email。
主旨:「生日快樂,意珊」
內文:
「這天如果你不快樂,就去吃那家我們第一次吃倫敦街角燉牛肉的餐廳。我記得你說過,你那天穿了不合腳的厚底靴,回飯店整晚都在泡腳。你還是我見過最固執又可愛的旅伴。生日快樂。」
她看完,沈默許久。然後真的去了那家餐廳,一個人。
那一封信,像是清雲從天上透過雲層投來的光,照進她的日常。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開始習慣,每年收到一封來自過去的來信。
第二年,是她婚禮。 信件主旨是:「妳走進陽光裡的那天好美」
打開信件,是他錄製的一段影片:
「如果今天陽光很好,那一定很適合妳。
我想像妳穿上禮服時的樣子,大概還是會咬著唇偷偷緊張,最後卻笑得比誰都自在。
謝謝妳曾走進我的人生,也祝妳從此擁有更多光與愛。
這段路,你走得很好了,接下來,換他陪妳走。」
第三年,她孩子出生。
她收到的信件主旨是:「歡迎你的星星」
內容是他預錄的一段音訊:
「我知道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很棒的媽媽。你一直都很有韌性,也很溫柔。請記得,累了就休息,不要逞強。你的人生裡多了一個你可以擁抱的未來,而我……就守在你背後的雲裡,好好看著你。」
每年,她都收到新的信件。每封內容都與她的現況驚人地契合。
像他還活著,還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她。
但她知道,這不是靈異,也不是幻想。
這是那個傻傻的、愛著她到最後一刻的黎清雲,
用他僅有的時間,送出的「時間祝福」。
某年冬天,風很靜,陽光淺淡。
她收到一封來自 Memory Cloud 的信,主旨是:
「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給妳」
信中只有一句話:
「妳已經走得比我預想的更遠更好了,那麼我可以放心停下來了。」
以及他最後的語音:
「妳不需要回我信,當妳需要我時,抬頭吧,我就在那兒靜靜看妳。」
她看完後,輕聲說:
「你這傻瓜……怎麼連這個也準備好了。」
她從抽屜中,拿出那張當年沒能寄出的明信片。
她寫下一句:
「你在雲端等我,我在人間過得很好。」
她貼上郵票,投入郵筒。
讓這封信件,去完成一段循環。
記憶的雲端已經飄散,但只要她心裡沒有忘記,
他就不會被宇宙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