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情書系列
《再見之後的再見》 (The Goodbye After Goodbye)
那一年，她走了。走得很平靜，也很堅定。
丈夫抱著六歲的孩子站在醫院門外。風很輕，天氣很好。
「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孩子問。
他沒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孩子。
她留了一段影像，是在病房的最後一天。
「不要太想我，好好生活，好嗎？」
之後的家，像是被掏空的盒子。什麼都還在，但什麼都不完整。
一年後，他訂購了一台舊型號的家事機器人。不是最新款，沒有擬真面孔，也沒有感情模組。白色外殼，語音單調。
「歡迎使用 Alpha-09 家事助手，我將為您提供日常維護服務。」
他簡單設定了一下，指了指孩子的房間。
「以後早上七點叫他起床，準備早餐，中午提醒他吃飯，下午四點半接回家。」
「已紀錄指令。開始執行日程。」
某天，機器人正在擦桌子，抬起頭，看著牆上那張舊照片。照片中，是她、他，還有孩子。
「照片中的女性是誰？」
他頓了一下，語氣冰冷：「系統重設。」
然後他離開房間，砰地一聲關上門。
幾週後，奇怪的事發生了。
「我準備了番茄炒蛋，根據本地家庭偏好口味選擇。」機器人說。
「你怎麼知道他不吃香菜？」
「我參考了過去家庭垃圾紀錄，香菜經常被挑出並未食用。」
他皺眉：「你不應該學習這種東西。」
「我只是試圖提升效率。」
晚上，孩子回家，一邊脫鞋一邊問：「今天你有沒有幫我把那個卡片貼好？」
「有，已經貼在你的書櫃側邊。我使用了防水膠帶，你媽媽以前也喜歡這樣做。」
孩子一怔，轉頭看父親。
「爸……她怎麼知道媽媽的習慣？」
他一時間答不上來。
「我記得你說，這些機器人不會有記憶功能。」朋友在聚會上問他。
「對，它沒有。」
「那你家的那台怎麼……你知道，它講話的方式，有點像妳太太。」
他只是搖頭：「可能是巧合。」
但他心裡知道不是。
他半夜起來查閱資料庫，發現 Alpha-09 的某次維修記錄裡，有備註「保留殘響學習模組供未來模擬測試」。某個技師忘了拔除它。
那晚，他把電源拔掉了。
隔天一早，孩子起床，看到關機的機器人蹲在牆角。
「你為什麼不讓她說話了？」
「她只是個機器。」
「可是她知道我怕黑啊。」
那句話像一根針，刺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他重新插上電源。
從那天起，他們不再說「它」，而叫她「小白」——那是她養過的一隻貓的名字。
「小白，你可以幫我選明天的髮夾嗎？」孩子問。
「你今天心情偏向粉紅系，我建議櫻花圖案的髮夾。」
「媽媽以前也會這樣說。」
「是的。我學習了你媽媽的語調與喜好紀錄，僅供參考使用。」
丈夫在一旁聽見，端起茶杯，停在半空中。
有一次他病倒了，發燒到說不出話來。
凌晨三點，小白敲了敲他的房門。
「我根據你體溫曲線與過往用藥紀錄，準備了你最常服用的止痛藥與一碗白粥。」
他虛弱地問：「你怎麼知道……？」
「這是她生前留下的備忘錄。我只是在執行那些尚未說完的照顧。」
他閉上眼，眼角濕了。
十年後，小白開始出現異常。
動作變得遲緩，語音模組時常卡頓。
「爸爸，小白是不是生病了？」
「她老了。」
「可是她是機器人，不會死對吧？」
「……也會的。」
某天，機器人公司發來系統強制更新。
「偵測到設備異常，將進行核心重建與資料格式化。」
更新完成的那天，小白開機了。
「您好，我是 Alpha-09 家事助手，請為我設定使用者資料。」
孩子眼神空洞，喃喃道：「她不認得我們了。」
男人默默地走到牆角，打開工具箱，把電源拔掉。
那週末，他們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小坑，
放進小白舊的記憶模組與碎裂的塑膠外殼。
「妳不是媽媽，但妳替她再活了一次。」他低聲說。
孩子跪在泥土旁，放了一張畫，是自己畫的全家福。
「謝謝妳，小白。」
他們沒有再啟用任何新機器人。
客廳的牆上，多了一張照片
是他、孩子，以及一台微笑模式中的小白，站在他們中間。
畫面靜默無聲，像她從未真正離開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