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曾經,每一年都會去峇里島, 之前疫情的關係,有段時間沒回去。這次特別請了一個禮拜,七天六夜的假期,原本被我預設為「療癒之旅」的標題,在降落登巴薩機場那刻起,被重寫了開頭。當遊客們歡欣鼓舞地走向行李轉盤,那種「終於到了」的輕快情緒在空氣中浮動。然後,隨著一個又一個熟悉的箱包被取走,轉盤的速度愈來愈慢,旅客愈來愈少,行李轉盤的旋轉聲音從節奏變成了噪音——我的行李不見了!只剩我站在空蕩的行李區前,面對一個遲遲不肯出現的藍色硬殼箱。
旅行,往往是在秩序中尋求放逐,但這次峇里島七天六夜的假期,卻從一開始就被迫接受「失序的啟程」。我坐的還是商務艙耶!來峇里島18年,第一次遇到這種鳥事。在心中盤算著各種可能性,等待的臉色絕對臭到爆,那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空洞感,彷彿全身心的準備、預期,都被連根拔起,原為這場放鬆之旅準備的行李,只剩下手裡的護照、登機證和隨身包包作為孤證。度假的心情,如同熱帶島嶼午後突如其來的雷雨,一下子被潑得透濕。


晚上步行到水明漾廣場Seminyak Square,吃了頓墨西哥料理,簡單吃了些玉米餅料理,為了沖淡壞情緒,還特別點了兩杯調酒;酒足飯飽,穿梭在水明漾街區繁華擁擠的人群,像一個過度文明的難民。花了近三千台幣,買了些替代性的T恤、一雙涼鞋,還有兩條短褲,心裡卻只有疲憊與荒謬感。進便利商店找牙刷與替代藥品時,那種無比現實感竟讓我微微想笑:在這被稱為「天堂」的海島,我的度假竟以一場狼狽的採買生活用品展開。說不上悲情,卻異常諷刺,像是一齣旅人版的黑色幽默,彷彿這城市對你的失序毫無興趣,只專注於它自己的陽光和觀光業。

接下來兩天,在水明漾附近閒逛,泳池邊曬曬太陽,邊閒晃邊催問著行李下落,各方踢皮球的下場,也幾乎心累心死。這樣的心情,在四天三夜後,也逐漸淡然,我怎麼會忘了峇里島人的生活模式呢?!當年會喜歡這個小島,就是喜歡他們「隨便啦」、「都可以」、「也不錯」的隨意生活態度,記得第一年來的時候,那時候的導遊說過:「在峇里島,我們最在乎的只有三件事,第一是拜拜,第二就是休息跟玩,峇里島人的生活步調,就是慢慢來,第三件事才是工作賺錢,好從事前面第一件跟第二件事。」多年以後,再次想起這個近20年前的回憶。

到了旅程的第四天,我們準備離開水明漾區,搬到了努沙杜瓦區的The Bale。這是我們第三次入住這間Villa,不過這次來,也匆匆12年過去了。從踏下休旅車那一步開始,許多過往的回憶湧上心頭,眼前的一切,以及我對The Bale的回憶,幾乎沒有變過。

在The Bale的公共空間,石與水砌成的視覺基調,簡直就像有著時尚感的神殿,主泳池旁邊的餐廳、Lounge Bar、發呆亭,就像以前希臘時代眾人集會的廣場,放射出去是每個人的住所,需要議事清談時,就到這個廣場來集合。這是另一個世界:低調、隱密、大理石的造景讓一切沉謐下來…當推開Villa的大門,植栽圍繞,泳池如鏡,水聲潺潺,香氛在空氣裡滲出無聲的「Welcome Home歡迎回家」,陽光斜灑在磨石子地板,映出一片蜂蜜色的光斑,我終於鬆了口氣。

在送走工作人員後,用藍芽在電視放出手裡的Spotify歌單,選了首Olivia Ong王儷婷演唱的「Meditation」,這首Antonio Carlos Jobim原唱的歌曲,另一半聽了說:「這時候,果然還是需要Olivia啊!」
這首歌收錄的專輯《A Girl Meets Bossanova》出版在2006年,也是我聽Olivia Ong的開始。當年,就很喜歡這個新加坡出生,日本出道的女孩,唱著這首歌時,還只是個20歲的少女,她的聲音輕柔、透明、帶著雨後青草味的聲線,技巧像水面的輕波,不急不徐,此時此刻,在這座Villa裡,又化作一股空氣流動,像吹拂門簾的微風…
Yes, I love you so,
And that for me is all I need to know,
I will wait for you,till the sun falls from out of the sky,
for what else can I do.
I will wait for you,
Meditating how sweet life will be
when you come back to me.
是的,我如此愛你,
對我來說,我只需要知道這樣,
我會等你,直到太陽從天上殞落。
我還能做什麼?我會等你,想著當你回到我身邊時,生活將會多麼甜蜜…
Bossa Nova之所以迷人,或許正是因為它的懶散與曖昧。那是爵士與森巴的私奔誕生下的後裔,不強求注意力,不激動,不催促,不尋求高潮,慢慢滲透你的神經系統,把肩膀上的緊繃一吋一吋鬆開,像在說:你不需要理解我,只要讓我包圍你,放下控制,讓節奏來決定你怎麼呼吸,不用急著帶你去哪裡,只陪你靜靜待著。而這一切:Olivia Ong的歌聲、The Bale的建築與午後三點微風中的泳池,水面倒映出陽光與樹影的交錯,當然,還有你願意陪伴,他也願意陪伴著你的那個人,共同構成了渡假的真義。
隨著Olivia Ong的歌聲,一首首名曲,像「FEELIN` SO GOOD」、「MY FAVORITE THINGS」、「THE GIRL FROM IPANEMA」、「QUIET NIGHTS AND QUIET STARS」,那是一種全身溫柔包圍的感覺,心情像是不被標點符號限制的詩,帶著某種不求理解的從容,不想再追求景點打卡的數量,跟別人說我在做些什麼…在那一刻,我竟然忘了行李還沒追回的事。這才明白,旅行的完美,從不是無瑕,而是即使破損,也能在某個午後,用對的人、音樂與光影縫補,遺失的行李已不再重要,因為珍貴的事情是找回自己。
接下來的三天日子裡,每天起床,望著高昇的太陽,走出房間,看到湛藍的天、綠色的草、浮著雞蛋花的水池,下水晨泳。在這低調原色系的環境,顏色都是來自然的花草樹藤,沒有多餘的雜物來干擾視覺。泡在水中的涼意,趴在池邊看著水往外濺,浮在水上抽著印尼丁香煙,或是看著遠方的海浪,讓頂頭的陽光灑滿全身。到這個年紀,仍可以體會生活的細節,我心充滿感激。
正如村上春樹曾寫道:「旅途中,真正重要的,是你心裡想與誰一同分享風景。」而此刻,我終於可以為這趟旅程下個結論,雖未如願以償,卻在遺失與尋回之間,拼貼出一個比原本想像更立體、更柔軟的渡假記憶。當然,這份回憶充滿著Olivia Ong王儷婷,這個遇見巴莎諾瓦的女孩的歌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