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 風再起時
一天晚上,念和金坐在門前看著星空,忽然吹來一陣風,念子站起來迎著風,她的髮絲飄散在風中,她閉上眼睛感受那風的吹拂,彷彿...
金也站了起來,幫念子披上一件外袍,從後面摟著她說:「走吧!起風了。」但是,他們沒有往屋內走,金拉著她往外走,奔向夢的邊界,跳下桃花源與人間的限界。他要帶著她一起回到人間,回到人間的哪個時間?乘著風,飛往哪裡?
那裏是湧泉的故鄉,正舉行著「灑豆祭」。金帶念子到一間近山邊的老屋,進屋後,金指著一間房間示意,念子進去以後,看見裡面掛著一件ふりそで,她向房外探頭看著金,他對她微笑,眼裡盡是迷離。她轉身進去,換上那件ふりそで,走了出去。金的小女孩長大了,她必須屬於他。他帶著她去參加村裡的「灑豆祭」,他們買了三色菱餅,坐在湧泉的溪邊,吹著溪風。 –春天的風這樣溫暖,乘著風,我可以感覺到妳,我不會再放開握著妳的手。–他們散步回老屋,念環視著屋內四周,素淨中帶著一點靜,菱窗外是一片綠意。
念:「這裡是哪裡呢?」
金:「是我的老家。」
念:「家人呢?」
金:「他們都不在了。」
念:「這樣啊。」「為什麼想帶我到這裡呢?」
金:「想讓妳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
念:「你的事,其實我一無所知,我對你於言也是一樣吧?」
金:「因為,妳那時忙著逃避我。」
念:「好像是這樣。」「但是你也是吧?」
金:「但是,我又不由自主地靠近妳。」
念:「那時?可不行。」
金:「妳就像一道光照進來,讓我不敢直視,又想要靠近。」
念:「可能沒有那樣的事。」
金:「我後悔沒有把握那個時光待在妳身邊。」
念:「因為,那也是不行的。」「如果沒有到過那裡,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你有你的軌跡,我有我的路徑。」
金:「我的軌跡是走向妳。而且人生沒有如果。」
念:「人生沒有如果,但是有選擇。你也可以選擇那時不要靠近我,這樣也許一切也會不一樣。」
金:「是阿。路上那麼阻礙,我做了那麼多選擇,最後,心的路徑是走向妳。」
念:「真的嗎?也許我不應該相信。也許那只是任性而已。」
金:「到現在妳也還是逃避我。每一次靠近妳,妳總是推開我。妳總是還是害怕。」
念:「原來你都是知道的。」
金:「但是我知道妳屬於我。我也知道我想要妳屬於我。」
念:「也許我不應該...」「也許我只是想知道...」她低著頭這麼說。
念:「這確實是任性沒錯。」她看著遠方笑著這樣說。
金看到她眼睛裡的光,他擁著她的背說:「我知道妳屬於我。」他眼中流轉著他的慾望將她包圍。
這時吹來一陣風。「起風了。」他想帶她去哪裡呢?
0022 相逢年
如果妳的夢境我可以前去,我的夢裡也要妳前來……
是不是夢境已經沒有關係,只要有你,無處不可以是人間,何處又豈非夢。乘著風或是乘著回憶都只是屬於我們的囈語,請你前來我的夢裡。「起風了。」金拉著念子回到人間的哪個時間?乘著風,飛往哪裡?
那一處,風吹草低,妳在那裏。低低的帽沿下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心情?金走到念子的面前,她沒有注意到。他蹲下來拉起了她的帽沿,風吹著她的秀髮飛起來,她眼睛透著詫異。晶晶亮亮的眼神,讓他伸手勾著她的頸項靠近,吻了她。人間,被他遠遠地拋下。溪風吹過來,蘆草搖動著旌旗,讓一片白茫茫遮掩……
「那時妳在想什麼呢?」他們躺在溪邊的草上,望著天空的流雲。金向念子詢問。
念子:「人間無處不飛花。」
金:「什麼意思呢?」 念:「我的故園已逝,我只能把它帶在心間。」
「你呢?那時你在想什麼?」
「妳為什麼不看向我?」 「這樣啊。可能……」不把話說出來的溫柔,也許不是每個人都能懂。
「那時,太陽的刺眼遮住了我的眼。也可能我不想被看見。」
「那時,我看見草間什麼晶晶亮亮的,吸引著我想將她撿起來。」
「那你撿到了什麼?」
「不知道,因為她不想被看見。」 「但是,我現在撿到了。」他翻身望著她的眼睛,因為,那裡面有他的眼睛。
他看到她的眼神飄向天空,他再翻身俯視著她說:「看著我。」–妳的眼裡只能有我。
遠處,人間在呼喚,有人說著:「該回來了。」這時,溪畔傳來一首歌「高山流水自歸去 天命可有相逢年」。而他帶著她跑離那個呼喚–他們有他們的隱村,我有妳的心。
那一年,我不應該讓你靠近。
那一年,我應該靠近妳。
那一年,我應該別再回去。
那一年,我應該緊緊抓住妳。
那一年,我不應該再回應你。
那一年,你在哪裡?
那一年,我們在哪裡?
那一年,可有那一年?
那一年,哪一年?那一年。
0023 走向我
遠遠的她向我走來,我開著車門等待……
念子迴避著金的眼光,打算繞過去,假裝沒有看見他熱切期盼的眼光......
又要迴避我,這次我不依 – 金走向前,一把抓住念子的手。「去哪裡呢?我在這裡。」–每一個時光,我不再放過妳,別想逃離–「我在這裡。」他拉她進車裡,被抓著的手腕裡跳著不規則的心律。– 無論我多麼靠近妳,妳還是害怕。就像我也害怕一切幻境遠去,但我怎能再依妳。
金:「妳總是這樣,忽熱又忽冷。」 念子:「......」
金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裡。她柔軟的手透著冰涼的遲疑。「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我懂的。如果我放下妳,妳就會消失遠去。」「那時候,我自以為放下了妳,卻又掛著妳。」 「是應該放下。」「也應該消失。」她越說越小聲。
「但是,這次我不依妳喔。」「我放不下,妳別再消失,記憶也好,夢境也好,虛無或是真實,你別再想遠離,我沒辦法放下妳。」「妳的鐵石心腸別對著我。」金這麼說。
念子:「......」
金:「我知道我傷了妳,我也一樣痛苦。所以我一直一直向妳走來。這些年,我終於找回妳。」「別害怕,我在這裡,我不會再離開,我也不讓妳離去。別害怕,別害怕我。」掌心裡的心跳越來越急。「我會撫平妳的傷痕,擦去妳的淚滴,我會讓妳的心能安放在我的心裡。」
她看著遠方微笑地說:「如果不答應你的話,大概我們會再陷入輪迴;如果答應你的話,恐怕只有我陷入輪迴。」
金:「生生世世走向我,別拋下我。 我不會讓妳走的。」 念子:「但是,我會喔。我會讓你走,如果你要走的話。會再陷入輪迴也好,會再痛苦也好,我會讓你走。」
金:「我在哪裡都要帶著妳走,如果妳迷路了,我會掛著妳,讓妳走回我身邊。」 念子:「你對我總是這麼狠心。如果放下了,或許彼此就可以......」
金用唇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對她說著:「不。怎麼又不聽話呢?妳屬於我,我不會再讓妳走的。妳只能走向我。」– 我怎麼會不明白妳想說什麼,但是我不讓妳走開。這山嵐吹來一陣迷霧籠罩......
0024 52赫茲
在金的記憶裡,他想改變的軌跡,念子還在逃避,但是他不依……
他們醒在記憶裡的山邊老屋。晨曦,他翻身遮住照在她臉上的陽光,伸手摸著她溫熱的臉,捨不得叫醒沉睡中的她,也許因為只有這樣的時間,她不會跟他說:「不」。他低下頭向她討要今天的早餐–她粉紅色的兩瓣甜唇。她輕輕地醒來,剛好看見他靠近的眼。「嗯」感覺到她忽然的心跳,「每次親妳,妳都要嚇一跳?」一陣紅暈從她的臉頰浮上來,紅光照著他的臉頰,閃在他的眼瞳裡。
遠方的天空突然捲著黑雲閃著雷鳴,雷聲震動她的心跳。他抱著她說:「別怕。有我在。」她抓著他的衣服躲進他的懷裡。– 真的要離開的話,還是會怕吧。我知道妳想留在我身邊。– 他拍著她的背,這樣想著。 遠方的天空是什麼樣的時空變動,是哪一刻時間往前?真的要回去面對蒼蒼的歲月,還剩多少時間?
「我們去看鯨魚吧」他說。「真的嗎?」她眼中閃著孩子氣的笑顏。「我們在這裡把一生的歲月都過完好了。」他對她說。她眼裡的孩子氣更加閃亮。「走吧,我幫妳帶了外套,風還是很冷。」是不是他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女孩?耍賴著撒嬌著,卻又跟他說:「不」。其實這樣的女孩或許有千千萬萬個,但是只有這一個,是屬於他的。只有這一個女孩敢跟他去任何地方,卻又跟他說:「不」,他想要的這個女孩。
海面上,平靜無波,只有心的漣漪一點一點擴散。他站在她身後幫她擋著從後面吹拂過來的風,風吹散她的秀髮遮住她的臉,讓他看不清楚。她感覺到他心微微的震動,–海上有什麼讓他害怕的嗎?– 她將手放在他被風吹得冰冷的手背上,想給他一點溫暖。她說:「我最喜歡美人魚的故事,你知道嗎?」「妳別跳下去變成泡沫,因為我喜歡的是妳喔。」她躲進他的懷裡輕聲地說著:「但是她不會說話,沒辦法告訴他。」
她沒辦法告訴他,曾經有一顆心,或許已經沉睡在海底,無法再拼湊回來的那一顆海洋之心,無法再找回的那顆破碎的心,他們原本應該是屬於彼此,原本應該是相依的那顆心。海底或許還有千千萬萬個相同的,但是原本屬於他們的那一顆,已經難以找回。
遠方的海面傳來52赫茲的鯨鳴,巨大的蝴蝶尾巴飄在海平面,一點一點地靠近他們。「你看。」她指著遠方,鯨魚高高舉起噴泉向他們致意,「他的肚子裡會不會有一個皮諾可?」「啊?」「無論我迷路到哪裡,你都要來找我喔,即使是在……」52赫茲的鯨鳴那麼巨大的響著,他聽不清。
0025 停格的秋涼
金和念子去看鯨魚後的幾週,天空吹來陣陣的涼意……
念子披著一件綠格子羊毛披肩站在門檻後望著外面,天空捲起了橘紅色的彩霞,微風微微的吹過來。金看著她的身影,想起那每一夜的巧笑盼兮,她的回眸、她的微笑,彷彿穿過時空,越過世間向他走來,而現在在他身旁。他走過去從背後環抱著她問說:「冷嗎?」她搖搖頭往後靠在他的懷裡。她的溫度、她的髮香,我那時候為什麼沒有靠近?他輕輕地收緊了擁抱,別再遺落了你想望的人。
那月下,你在想什麼?那月下的燈光,妳在想什麼?沒有人能還給他們那一年失去的時光,沒有人能還給他們那些年失去的時光。螢火蟲在門外點點發亮,左左在遙遠的地方抬起頭張望,是不是他們又回到那個地方?咪咪在沙發上捲曲著更深的睡眠,沒有人抱起她在膝上。大白鵝來回踱步,紅蛇在草叢間悄悄退場,那一年失去的時光,是不是也悄悄退場?那些年失去的時光,沒有人叫它進場。
有人穿過時光眺望,有人越過夢境探望,是不是妳還停留在那個時光?是不是妳還沒有走出夢的換場?這些年了,楓樹已經長大,他們為妳開了花,也將為你結果,而妳等待的仍然只是幻境嗎?如果一年一年將楓子種下,是不是有一年,真的可以等到那成真的時光?還是一年一年的楓樹長大成林,妳仍在眺望。
「我們去浪濤院吃飯好嗎?早就想帶妳去了。」金的詢問拉回念子的思緒。她說:「好。」金露出了欣喜的眼光,那時光,之前問她,總是得到「下次吧」的婉拒。他們驅車前往,到了餐廳,海風吹得空氣發涼。金牽握著她的手,走進熙熙攘攘的座位區,他們是時空的過客,偶爾穿插進這個時光。他幫她點了好多食物,大蝦小蝦、鱈魚干貝、蛤蠣透抽、牛排雞腿、羊肉湯,他的女孩太瘦了,得把她養胖。再來一點起司蛋糕、焦糖布丁、香草冰淇淋、草莓蛋糕。「啊。太多了,我吃不完。」「不會的,妳慢慢吃,我喜歡看妳吃東西的樣子。」「再來一點香蕉船嗎?還要水蜜桃嗎?」「你會把我塞成大胃王的。」「不會的,我等待著100公斤的愛情,還差得遠呢?」「我不可能100公斤的,你有得等了。」
這時候,侍者端來一盤粉紅天使蝦……。金說:「我記得.....」念子一見,眼眶一紅,放下刀叉跑了出去。金愣住「怎麼了?」他跑出去追她。他拉住她的手,她不肯回頭看他。那一年,你分給別的女孩的天使蝦,深深的刺傷了她,那一個停格的秋涼……
0026 不再想起
金和念子去浪濤院吃飯,侍者端上來一盤天使蝦,念子突然跑了出去,金去追她……
他拉住她的手,她不肯回頭看他。金問:「怎麼了?」念子愣住了,又突然好像清醒。她轉身躲進金的懷裡,抱著他拉著他的衣服說:「對……對不起。忽然覺得胸口有點不舒服……,……想出來……透透氣。」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不舒服嗎?要跟我說,別突然跑掉。很危險。」她把頭埋得更深,顫抖地說:「好。」金:「好點了嗎?身體這麼冷,我們進去吧。」–是哪個時光刺傷了妳?金覺得心疼,但是被傷的人可能記得,傷人的卻不一定。
金牽著念子冰涼的手,坐回了位置,他看著念子還在發呆。他拉著她的手說:「過來,坐在我旁邊。」他把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問說「冷嗎?」她搖搖頭 – 只要你在我身邊,陪著我的歲月向前,我會將過去的傷拋下,不再想起。她抬起頭,給金一個如蜜的笑容。「對嘛。笑一個,妳笑的時候……」他低下頭吻了她 – 妳笑的時候,會融化世間所有。
他們開車回家,一路上,金的心跳一直加急,比百里加急還急,他伸手牽住念子的手,不願放下,她手中的溫熱節拍共鳴著他的百里加急。這個夜晚,星星關上了所有光亮……
也許,念子終於想透了,既然歲月不能向後,只能期待前方。放下傷痛,拋掉過去,只要擁有彼此,一切可以歸零重頭。她不再逃避也不再忽冷忽熱,全心依賴金對她的愛。
也許就是曾經你給她的好,也許就是曾經她見過你保護她的那個高大溫暖的金哥哥。就算你現在不在現實裡存在她的身邊,是不是還可以依賴你曾經給過的溫熱?在這個春天不肯來的寒冬。
吹暖楓樹的春風,是你給過的,還是我不願放下的。如果你已經不再想起,我是不是還可以記得?別放下我,別把我遺忘在歲月裡,我還跟在你身後。
0027 人間遺忘
自從念子不再糾結過去發生了什麼,和金一起的日子越過越甜蜜……
金常常看著他的小女孩,忘記他們到底是不是還在夢裡,是不是還在歲月漂流的記憶裡,他的日子也忘記了前進,如果能一直這樣幸福,在哪個歲月、哪個記憶、還是在誰的夢裡,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要不要回到人間,好像是一種默契,已經沒有人提起。
這天,念子還在賴床,她說:「我還想再躺一會兒。」她抓著金的手臂也不讓他起床。她閉著眼睛,悠悠地說:「我想你帶我去......」金:「想去哪裡呢?」念:「我想和你去沒有雪的北海道、沒有炙熱太陽的赤道、沒有人的人間道」金:「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她又張開亮晶晶的眼睛看著金,那充滿期待的眼神,彷彿他一定會懂,一定能帶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金看著她的眼光,那是仰望著他的眼光,他心靈意動,突然抓起被子蓋住兩人,說:「那我先帶你去沒有人的人間道!」「什麼?」「啊~」他撲向念子的身形,讓太陽不自覺地別過頭去……。
念子夢裡稚嫩的身軀讓他一次次陷入不知夢還是現實的幻境。但是,那樣柔軟的胸懷、那樣溫熱的臉龐、那樣炙熱的眼光,那樣真實,他又不敢確定。他擔心自己是不是又被什麼給迷惑了,把念子忘記在什麼地方。有時他想要確定,會偷咬一口念子,直到她痛得眼角閃了一絲淚光,他才鬆了一口氣,好像她的眼淚才能證明她的存在。
有時他會在念子忙碌時,偷偷躲起來讓她忽然找不到,等到她急得哭了起來,他才跑出來抱著她問說:「怎麼了?」第一次時,她急得害怕得敲著他的心臟說:「你怎麼可以這樣?」他會安慰著她說:「我只是晚點回來而已,你要相信我啊。」有時他躲在旁邊時,會想著有一天「狼來了」會不會失效?她不再著急害怕。但是,每次她總是會著急害怕,金雖心疼,但總是要她用力敲打他的心時,彷彿她才真的存在。
因為念子想念她的玫瑰,所以金在屋後幫她整理了一處作為玫瑰園。念子只有在那玫瑰園裡時,似乎特別平靜,彷彿世界只有她和她的玫瑰。金有時會擔心,是不是那玫瑰園夜半會出現路徑通往哪個地方,是不是她又會去敲打那個血色薔薇的大門?所以,他總是會跟她一起待在玫瑰園裡,看著她守著她,擔心她是否會消失在玫瑰花裡。
一天下午,他們正在午睡。金迷迷糊糊看到念子又去玫瑰園,他在一旁守著,一個恍神忽然看不到念子的身影,他急得走進去呼喊,卻看到一個身影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兀自遠去,他猛然伸手拉住她。這才驚醒,發現念子正要起來,他抓住她,賴在她身上說:「別走。我還想再躺一會兒。」他聽見自己因為著急的心跳砰砰然不停。他把念子拉進被子裡,躺在她的胸口,彷彿只有聽見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合拍,才能證明她真的存在。沒有被他遺忘在人間什麼地方,或是自己被她遺忘在人間什麼地方……。
0028 人間盼望
月光下,吹來一陣暖……
念子躺在金的懷裡一起看著窗外月光,她問:「那時,你在想什麼呢?」
金:「想妳啊!」 念:「應該……」
金:「是真的喔!」忽然一陣沉默。「妳想知道的,我會跟妳說。妳沒有問的,我也會告訴妳」金打破沉默,這麼說。
念子閉上眼睛說:「但是,我不需要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金:「但是,我要讓妳知道。那時,我有多想妳,多想要妳看我,多想要妳。」 念:「但是,不行。」
金:「現在可以喔,我只屬於妳一個人。」他趴在她身上看著她說:「妳也只屬於我一個人。」
念子睜開眼睛,看著他的眼睛裡的自己的眼睛裡的他 – 那裡可有一個可能會來的春天,在人間?
一天下午,「如果回人間的話,你想做什麼事呢?」念子邊忙著玫瑰花,邊問金。
金:「想帶妳去很多地方,和妳一起做每一件事,給妳一個真正的玫瑰園。」 念:「故園雖逝,花在我心間。」
金:「那我也要住在妳心裡面。」
念子聽著紅了臉。金聽到她心音的漣漪砰然而至 – 這個小女孩,無論靠妳多近,妳總是會害羞。也許我就是被這樣的紅光吸引,被她擄獲了心。念子假裝抬頭著太陽沒回話,在花園勞動的熱力讓太陽照著她的臉透出更紅潤的光。
看著遠方的念子說:「但是人間有冬天,我害怕寒冬。」
金:「我會買最溫暖的羽絨外套給妳,我還會把妳摟得緊緊。」他緊盯著她的臉。
果然,他的情話又讓她臉透紅光。他跑過去偷親了一口她的臉頰,更讓她嚇了一跳。「怎麼又嚇一跳?我咬一口我的紅蘋果,應該可以吧。」他笑著說。
這時遠方突然響雷現出閃光,好像在提醒她甜言雖好,但在人間也一樣嗎?忽然間念子覺得一切那麼不真實,是不是她只是在幻夢中,夢醒又是寒冬?她不應該相信,除非在人間他真的前來相見,否則一切都是如幻泡影。他也說過:「不要相信。」我真的應該相信眼前的人嗎?應該相信在這裡的幻影嗎?念子這樣想著,晃了神,不覺眼淚湧上心頭。
金看她發了呆,呼喚她:「怎麼了?」念子方醒來 – 我怎麼了?不是說不要再想過去的事,要往前,就算是幻影,我也不要再失去你。 – 她收起思緒收回眼淚回答他。
念:「可能有點太累了,有點頭暈。」
金:「是不是血糖太低了?那休息了吧。我買了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喔。」
念:「黑森林巧克力蛋糕嗎?我最喜歡了喔,大好き」― 是因為有你在身邊,否則巧克力怎會是甜的呢?
他們回屋內品嚐黑森林巧克力蛋糕,金望著念子,而念子望著金,他們想著:「能盼望回到人間嗎?」
0029 夢裡時分
夢裡傳來陣陣滴滴聲,金和念子的幸福是不是會一直繼續呢?
夢裡的滴滴聲傳來,金看到他兒子憬坐在一張病床前低頭沉睡,他趨向前看到床上的那個男人有一點眼熟,有一點像他兒子,但是年紀大得多。突然他心頭一震。他兒子醒來對那個男人說:「爸爸,爸爸,你醒了嗎?」「爸爸......」金突然東張西望看看四周,沒有看見其他人同在這個房間,心裡突然有一點驚慌。他回頭望......。念子安睡在他身後,他悄悄地轉回過頭,回到念子身邊抱著她。
一個女子開門走進病房,是金的女兒靚,她問:「爸爸醒來嗎?我聽見你在叫他。」
憬:「沒有,我也以為他要醒來,但是沒有。」
靚:「醫生怎麼說?」
憬:「醫生說生病跡象雖然穩定,腦波也平靜無異常,但是要醒來,不知道什麼時候。」
靚:「這樣啊,怎麼會這樣呢?」
憬:「妳先回去休息吧,今天有我。」
靚:「那你也好好休息,別太累。再叫我。」
夢裡又傳來聲聲滴滴,金迷迷糊糊往那聲音來處走。憬:「醫生,醫生,你看我爸爸眼睛是不是正在動,是不是他要醒來了?」一道強光照進金的眼底,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憬:「我爸爸的手動了,爸爸醒來啊,我們等你好久。」誰的目光在我身後望著我-金這樣感覺到。他轉回頭,看見念子透著紅光的臉在玫瑰園裡。他奔跑回去抱著她,「來花園怎麼沒有叫我?」
念子夢裡,她又來到薔薇祭壇,管風琴唱著歌問她想問什麼?
念:「我們能回人間嗎?」
琴:「為什麼要回人間?」
念:「他想要我們一起回去。」
琴:「妳呢?妳自己想回去嗎?」
念:「我不知道。」
琴:「妳回去想要什麼?」
念:「想和他相伴同老走完人生。」
琴:「當初,妳只是想見他,如今想要的更多?」
念:「我不知道」
琴:「妳在這裡擁有他,已經很多。妳確定回去,有妳想要的人生。」
念:「我不知道。」
琴:「妳忘記了在楓林巷的寒冬嗎?妳忘記在人間沒有看見盼望嗎?」
念:「但是他說我可以相信他,一定.......」
琴:「妳要不要看看真實?」
病床邊的生命儀響著滴滴的聲音,金的兒子低著頭。
「他已經很累了,沉重的工作壓力,不知何時會醒來的父親。這是妳想要跟他回去面對的真實嗎?」「人間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管風琴這樣說著。念子不忍見別過頭,她急急奔回老屋的家裡,金還在睡眠中,她躺回他的身邊抓著他,顫抖著。他翻身抱住她在睡眠裡。「人間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人。」念子想著這句話,眼裡閃過一絲淚光。
「爸爸!爸爸!爸爸你醒了。醫生,醫生,我爸爸醒了。」……
0030 夢以外
病床旁,金的兒子憬,突然喊著:「爸爸!爸爸!爸爸你醒了。」「醫生,醫生,我爸爸醒了。」
金被一道強光照醒,「爸爸,你覺得怎麼樣?」「醫生,我爸爸怎麼樣呢?」他聽見兒子這樣喊著。
金:「這裡是哪裡?……那……那在哪裡?」他說不出那名字還是不知能不能說出?
憬:「你現在在醫院,你想問什麼?什麼在哪裡?我們只看到你一個人,你……」
金只聽到「只看到你一個人」 – 只有我一個人?不行,為什麼會在這裡?我不能再遺落她。– 他又陷入昏迷。
憬:「爸爸!爸爸!」「醫生,我爸爸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病房裡慌亂的聲音,匆匆忙忙的身影淡去。
金回去,看見念子在門內回望說:「你回來了阿?」金匆匆地抱住他,念子聽見他的心音碰碰然急促,「怎麼了呢?」她抱緊他問。
金:「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我以為我又要失去妳。」 念:「別擔心呢,我在你心裡。」
金:「哪裡都別去,待在我身邊。」
風吹在雲端,人間夢裡,妳要在我身旁。
念:「是不是我們在這裡的時光將盡?是不是他要回去了?是不是我又會回楓林巷?」
念子又去問管風琴。
琴:「妳有妳的軌跡,他有他的路徑。」
念:「……相忘的時間終要來臨嗎?」但是管風琴沒有再回答她。
「爸爸,快回來,醒來吧。我們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能醒來的。」金聽見寶貝女兒的聲音,她溫柔溫暖的手正在握著她的父親。自從金曾清醒過片刻,女兒靚也增加了陪伴的時間,而且兒子憬也需要休息也必須工作。前世情人的繫絆、現世愛人的拉扯,是你該還的、還是相欠的?雙生執念不過是個夢,夢以外,還有人間的未完成。
女兒的手這樣溫熱,像一股暖流進入金的心臟,進到他的夢裡,牽引著他回到人世。他幽幽地醒來,看見女兒流淚的臉和溫聲呼喚,他回握住女兒的手。病房內外,又傳來慌亂嘈雜的人間聲影,他幽幽地睜著眼睛,清醒片刻又進入沉睡。
醫生說:「這是好現象,他的生命跡象又更強了,相信慢慢會更清醒,你們要耐心等待。」
金坐在老屋前,望著遠方的夕陽,那是橘紅色的彩霞和冉冉人間煙火。念子看著他的背影,什麼也沒有說,因為她知道只能等待,等待夢醒時分,等待未知的人間。
在不知幾次的清醒又沉睡之後,金清醒的時間漸漸增多,醒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夢的時分越來越模糊。人間的食物這樣溫熱,人間的光亮這樣耀眼,人間的情感這樣真實。
「媽媽也來看你了。」女兒靚開門這樣說著。
「鍊呢?怎麼回事?」金聞言驚慌地問著「是不是……」他不知道該問什麼。
靖:「鍊叔叔在門外,但沒有進來。」
「喔!」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他望著曾經的妻子,眼裡有一點心疼有一點歉意,又有一點遙遠,遙遠的還有……。那不知道被他遺落的,他被遺落的什麼?
金:「他對你好嗎?沒有……,沒有像我這樣……混蛋吧!」他嘲笑自己說。
「鍊叔叔整天黏著媽媽,怕人家不知道什麼叫做寵妻。」女兒搶著回答。
金望著看不見的門外人影這樣想:「應該也是吧」。
「媽媽帶了法國的安神茶喔。」靚這麼說。人間是,一片歡聲笑語,在夢以外。
0031 夢之內
終於從昏迷中醒來的金,他擁有著人間的溫熱……
「你回來了阿」念子這樣說,彷彿夢境不曾中斷過,金也沒有離開過,幻境也不曾失去過。「我帶了巧克力蛋糕回來喔。」金這麼說。金舀了一小塊蛋糕給念子,他說:「阿」湯匙送到了念子的嘴邊,她吃了一口巧克力蛋糕「巧克力當然是苦的」她這樣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好吃嗎?」「嗯,好好吃。」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手遮著眼角轉身「阿~風吹到我……」金從背後抱住她,也許他也明白,這是在夢之內。而夢之外…。「冬天冷不冷呢?」念子這樣問著,金緊緊抱住她回答說:「嗯。」「不怕喔,有我在呢。有我在。」
不知第幾年了,屋後的玫瑰園,已經盛大的開著花季,屋前的百果園也正結著屬於秋天的豐收,屋側的百畝良田搖曳著金黃色的稻穗,另一側是無限供應山羌和蝸牛放題的無菜單野菜圃。只有他們的老屋,依舊小巧樸素,連門廊下的搖椅也是一再修補新舊的藤線交織著。屋後的高山楓樹高大成林,銀杏搖曳著綠葉裡的白果,黑色五葉松在山頂挺立英姿,迎著風戰著雲。門前的遠方道路是十里桃樹,遠處的祭壇敲著鐘聲管風琴唱著歌。
「妳如果放棄他,妳如果放下他,也許會有不一樣的道路,不一樣的故事。」管風琴唱著。「但是風裡傳來…」傳來什麼呢?她還在等待著,她還在守著,守著那不知道會不會來的。「歸去來兮」流水中有人唱著歌,「歸去來兮」歸去哪裡?來哪裡?「歸去來兮」誰歸去誰來了?「歸去來兮」歸去吧!我等待的人,回來吧,我等待的人。風裡有人唱著歌,夢之內有人等著,她還在等著。
病房內是一片歡聲笑語,金醒後身體也漸漸恢復了元氣。但是,兒子憬開始罵人了「爸爸,你怎麼回事?他們說,你不知怎麼就跳進了大水中?」
「他們叫你,你好像沒有聽見。他們在水下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我……」金回答不出來為什麼,不知該怎麼回答,還是忘了為什麼跳下水?
憬:「他們都說沒想到你還有生命跡象,在水下那麼久的時間,真是命大。」
「你都什麼年紀了?還這麼衝動還是這麼不小心,水下有什麼讓你要跳下去的?」
「別跟我說你要救什麼,他們說大水裡根本就沒有什麼。」
「就算有,也不是你這樣年紀的人該跳下水的事。」
兒子憬一連串的批評訓話,訓得老父親無話,不知該接什麼話。
金想著:「水下,水下的……」
0032 年紀
金望著鏡子,他看著那鏡中的容顏,實在陌生。
他在桃花源時那樣年輕,在老屋也依然年輕,而念子那樣年幼。那鏡中容顏這樣蒼老,他的鬢如霜,目光黯淡,臉上的皺摺那樣令人詫異。這就是我在人間的年歲嗎?
金不敢相信他在桃花源渡過了這麼多的時間,他不願相信他讓念子在人間等待了這麼久的時光,這個回眸這麼久仍未相見?是否打開了龍宮寶盒?
金的兒子進來,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跟金說,他沒收了金的車,這樣的年紀別在開車,更別到處跑,需要什麼,想去什麼地方,兒子會代勞帶著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金聽著想著 – 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我想去的地方在那.......–
風吹來安靜無語,什麼都沒,就像他的心空蕩蕩的。遠方的天空平靜無雲,什麼都沒,就像他的心空落落的。夢裡瀰漫著薰衣草香,那是巴黎來的安神茶香味,但是他想念的是哪.....哪個花的香味。是不是在哪個地方他遺忘了什麼?是不是在哪個地方他被遺忘了。
回診的時候,醫生說,他回復的很好,肺部嗆水的傷痕也恢復的很好,大致上不用再擔心了。只要按時服藥就可以了。他跟醫生說:「吃藥會讓我昏沉沉的,能不能不要吃那個藥,或是調整一下。」但是醫生說,因為他長期昏迷,腦部需要修養,所以還是得先吃一陣子。金:「但是...」「好了,就這樣吧。」醫生打斷他的話。陪診的兒子也說:「要聽醫生的話。」
但是無夢的夜晚,我總覺得我忘了什麼,我忘了什麼我不想忘的,她一定還在等我,她是誰?我忘了什麼?這個藥讓我忘了什麼?我不想忘記啊!
他忘了也好吧?如果忘了我,就不用想念;如果忘了我,就不用等待;如果忘了我,就不會失去什麼;不會失去什麼,就不會心痛,他忘了也好。我有在桃花源一切,我有在他記憶裡的一切,我沒有失去什麼,我已經得到很多。我會守著,我會守著,這些足夠我守著,足夠我守著。
金問兒子自己昏迷了多久?兒子說將近九個月。醫生說如果昏迷超過一年,清醒的機率就越來越低,就算清醒回復正常的狀況也越來難掌握,還好醒了。
– 才九個月嗎?– 無情不知歲月長,有情卻道韶光短。
– 這些年,我都在做什麼?這些年我在哪裡?這些年,她在哪裡?這些年,她在哪裡等著,她在等我,我必須想起來。–
金看著鏡子,這真的是我的容顏嗎?歲月的深刻這樣殘酷,歲月的深刻這樣無情,她會不會不想相見了,她會不會已經不在人世了,她會不會也把我遺忘了,我有什麼讓她能守著?
– 窗外下起雨了,是不是她哭泣了?如果打雷時,我不在她身邊,她害怕該怎麼辦呢?為什麼我一個人回到人間,我答應她,人間夢裡,我都會在她身邊,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回來?–
算一算故事走到這裡,金的年紀應該八十多歲了,那念子呢?女人的年紀是秘密。
0033 走著走著
有一天,金一個人出去散步,走著走著……
金忽然覺得四周的景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他本來拄著手杖步履蹣跚,他忽然越走越快 - 就是這裡,沒錯就是這裡,我彷彿聽到那湧泉淙淙聲 - 。他越走越快,那風裡吹來鳥語啁啾的呼喚,道路在前面展開。
十里的桃花盛開著春天,百畝的秧苗搖曳著新生,山羌從野菜圃中嚼著嫩綠抬頭,蝸牛也伸長了眼睛出來看,青苔密佈的石徑為他讓開一條乾淨安全的路徑。
他拋掉手杖奔跑著,那風裡瀰漫著,瀰漫著是玫瑰花香。– 我想念的玫瑰花香,我想念的人,念子是否還在呢? – 他停下了腳步,他害怕著 – 會不會……。一個開門聲傳來,一個笑容迎來,她說:「你回來了啊。」
他飛奔過去抱著她,彼此的心跳交織著,不安後的安定,擔心失去後的獲得。
金:「我擔心妳不在了呢?」 念:「只要你還念著,我就在啊。」– 人間夢裡,我在你身邊,必不叫你失落。
他低頭看見望著她的臉龐,還是那樣年輕還是那樣年幼,他想起自己蒼老的容顏,有點不安的望向屋內的穿衣鏡。
「龍宮的寶盒沒有打開嗎?」金呢喃自語。
念子問說:「打開什麼盒?」
金:「啊!沒什麼。」
鏡子裡的那個男人,他的容顏又恢復了年輕,就好像這些年他沒有離開過一樣。
念子笑一笑說:「如果你沒有年老,我不敢老;但是如果你年老了,還能認出年老的我嗎?」他心疼地抱緊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為什麼……」
念:「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軌跡。」
金:「難道妳不能跟我回去嗎?我們不能在人間相聚嗎?」 念:「我不知道。這也許不是我能決定的,也許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金:「那妳想跟我回去嗎?」 念:「我很想你。」「我做了玫瑰糖,你要不要嚐一嚐呢?」
金:「跟我回去吧。」他不想放過,他好不容易才走回來。
念把一顆玫瑰糖塞到他的嘴裡。……
「爸爸!爸爸!你怎麼走到這裡?」「你遇到了什麼嗎?」是金的兒子憬呼叫著。
金覺得詫異– 剛剛不是在……。他發現自己靠在一處,抱著自己手杖。眼前是呼叫他的兒子。憬:「他們說你一直往草叢處走過去。還好及時找到你。」
– 是什麼東西在我的嘴裡化開了,蜜如糖,有一種花香在我的嘴裡。 – 他紅了眼眶,向後方遠處望去,卻什麼都沒有。
有一天,金一個人出去散步,走著走著……
金忽然覺得四周的景象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他本來拄著手杖步履蹣跚,他忽然越走越快 - 就是這裡,沒錯就是這裡,我彷彿聽到那湧泉淙淙聲 - 。他越走越快,那風裡吹來鳥語啁啾的呼喚,道路在前面展開。
十里的桃花盛開著春天,百畝的秧苗搖曳著新生,山羌從野菜圃中嚼著嫩綠抬頭,蝸牛也伸長了眼睛出來看,青苔密佈的石徑為他讓開一條乾淨安全的路徑。

他拋掉手杖奔跑著,那風裡瀰漫著,瀰漫著是玫瑰花香。– 我想念的玫瑰花香,我想念的人,念子是否還在呢? – 他停下了腳步,他害怕著 – 會不會……。一個開門聲傳來,一個笑容迎來,她說:「你回來了啊。」
他飛奔過去抱著她,彼此的心跳交織著,不安後的安定,擔心失去後的獲得。
金:「我擔心妳不在了呢?」
念:「只要你還念著,我就在啊。」– 人間夢裡,我在你身邊,必不叫你失落。
他低頭看見望著她的臉龐,還是那樣年輕還是那樣年幼,他想起自己蒼老的容顏,有點不安的望向屋內的穿衣鏡。
「龍宮的寶盒沒有打開嗎?」金呢喃自語。
念子問說:「打開什麼盒?」
金:「啊!沒什麼。」
鏡子裡的那個男人,他的容顏又恢復了年輕,就好像這些年他沒有離開過一樣。
念子笑一笑說:「如果你沒有年老,我不敢老;但是如果你年老了,還能認出年老的我嗎?」他心疼地抱緊她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為什麼……」
念:「沒關係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軌跡。」
金:「難道妳不能跟我回去嗎?我們不能在人間相聚嗎?」
念:「我不知道。這也許不是我能決定的,也許也不是你能決定的。」
金:「那妳想跟我回去嗎?」
念:「我很想你。」「我做了玫瑰糖,你要不要嚐一嚐呢?」
金:「跟我回去吧。」他不想放過,他好不容易才走回來。
念把一顆玫瑰糖塞到他的嘴裡。……
「爸爸!爸爸!你怎麼走到這裡?」「你遇到了什麼嗎?」是金的兒子憬呼叫著。
金覺得詫異– 剛剛不是在……。他發現自己靠在一處樹下,抱著自己手杖。眼前是呼叫他的兒子。憬:「他們說你一直往草叢處走過去。還好及時找到你。」
– 是什麼東西在我的嘴裡化開了,蜜如糖,有一種花香在我的嘴裡。 – 他紅了眼眶,向後方遠處望去,卻什麼都沒有。
0034 迷途
金彷彿又回到桃花源回到老屋,但是,仍舊只是一段迷途。……
沒有路徑帶她能回到人間嗎?我明明還記得她,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失去?他們都說我是看到了幻影,是被什麼鬼怪吸引。但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是我遺落了她,一次又一次地失落了。明明她在等我,明明她想跟我走,明明我想帶她回來。終究落空在迷途的金,整日這樣想著 – 為什麼?
這天他睡得特別晚,沒有人吵他。他在睡眠中迷迷糊糊翻了個身,碰觸到一個溫暖的肌膚和冰涼的髮絲,他睜眼看見念子躺在他旁邊。金激動地抱住念子,她睜開眼睛溫柔地回應他說:「怎麼了?」彷彿他一直都在這裡。他抱緊她說:「我好想妳」。後山飄起了山嵐,雲霧籠罩了整個夢鄉。
雲霧散去的時候,外面現出了天光,念子說稻子該收割了。他們出門割稻,念子戴上斗笠回眸一笑 – 是我那時想靠近的笑臉 – 金這樣想著 – 我失去的那些年和這些年。 他們拉著手走進了黃金稻田,稻穗唱著「豐年」,他們彎腰滴下汗水的同時,一日之間收穫了百畝良田黃金稻穀滿盈倉。晚餐的時候,念子煮了他心心念念的蘑菇湯,百菇在鍋裡齊唱,紫色蘑菇只站在角落一旁,今夜不需要紫光。……
隨著金越睡越晚,兒子不免擔心,說要幫他找個外傭照料。他忙說:「不需要。」– 他感覺如果有別人在,他就會找不到念子,念子不會出現,不管是在夢境還是現實。他推說會晚起一定是醫生給他的藥,安眠藥下太重了。他們又去回診時,跟醫生提到此事,醫生診察後,覺得金的精神和健康狀況已經好多了,或許確實不需要藉由藥物安神,便幫他減藥。兒子鬆了一口氣,金則在心中竊喜。
終於,他又可以到處走走,他想在現實人間尋找念子,但是線索全無,記憶空白,他只能跟著心的方向,千山萬水都是她的笑容,百花齊放都是她的呼喚,只要起風時,我一定能回到她的身旁。他忘記了自己是年輕、還是年老,不管念子是年輕、還是年老的面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認得出來。 – 只要我念著她,必不叫我失落,她就在那個地方等著我,我會讓她在人間看見盼望。
我在人間沒有看見盼望,你在什麼地方?雙生執念只是一段迷途,或許迷路的只有我一個人。
0035 心痛具象
那個夜晚,外面突然下起大雨,風颳得這麼強……
念子跑到窗下看著那個景象,害怕得不知怎麼是好,金還沒有回來。天外爆出巨大的閃電,發出震動山河的雷鳴;暴雨下到萬畝田園,打壞了剛剛要結稻穗的稻子,打斷了剛剛要結花苞的果樹枝葉;颶風颳向後山上,吹落盛夏楓樹的綠葉,吹黃了銀杏片片金黃,黑松樹跟他們奮戰不肯屈服。屋後的玫瑰園,花瓣四散,她們拿起尖刺奮力斷風摧雨。
念子知道金的記憶在消退、在崩塌,這裡還能不能容得下她停留?她躲到床上瑟瑟害怕著,紫光蘑菇團團圍住在她的床下,不讓她的幻境幻滅。念子摀著耳朵閉上眼睛,她只能等風雨消散。終於等到天亮,外面是一片悽慘,她小心翼翼地往外張望,紫光蘑菇一顆顆向外跳去,發出紫色光芒,一吋一吋一尺一尺一米一米將她的幻境重建。念子坐在屋外搖椅上搖搖晃晃望著遠方。
夜裡閃電雷鳴又響,暴雨颶風再次襲來,又再一次破壞她和金的夢鄉。萬畝田園已沒有什麼可以被打壞,楓樹光禿禿的枝條迎著風,銀杏縮起他們緩慢的成長,黑松樹彎下腰了,但是他還是不屈服。屋後的玫瑰手勾手勾起她們的荊棘尖刺再次迎戰一夜風雨。紫光蘑菇又來報到,他們要守著守著,守著念和金的幻境,他們不會讓一切幻滅。
第二天,紫光蘑菇再次重建屋外的遍遍殘骸。念子跑出去看到田園已經無法再回復,她到屋後看見玫瑰已虛弱氣小,她落下眼淚。花王茱蒂發出矇龍的光芒安慰她說:「他們還好。」她披上外套往後山跑,她抱住楓樹給他們安慰,撿起了片片紅葉,樹的芬芳緩解了她的不安。第三夜風雨再次襲來他們不放過念子。暴雨中念子跑去屋後,幫她的玫瑰圍起防風的圍籬,守著她們。
雷鳴暴雨侵襲了整整七夜期間,楓樹們開始凝聚內在力量,銀杏也開始收起大地的記憶,玫瑰不再對抗進入休眠。紫光蘑菇依然守著,依然試著重建幻境,但是他們的力量也越來越弱,念子只能在白日天光中徘徊等待。
第七夜過去,念子看到外面已經無可回復,老屋也岌岌可危。她抬頭看向後山,一片黃白金黃閃爍,是楓樹和銀杏一天之間開花結果,守著最後的希望。玫瑰也結起了玫瑰果將花之心躲藏。念子將楓樹成熟翅果摘下收藏,因為她無法帶走整座山的楓樹,她摘下銀杏的白果,因為那裏有僅存的記憶;她走到玫瑰園摘下花心玫瑰果,因為她無法帶走她們,她手指流著血、眼裡滴著淚任玫瑰荊棘尖刺刺傷她,故園再失無人惜。
她走回屋內,熬著苦巧克力包裹泣血玫瑰心,那是傳說中的情花苦。她把銀杏白果磨碎,將記憶加進紫光蘑菇湯,她喝光蘑菇湯守著記憶的幻境。我不要忘,我不想忘,不要這樣忘記我,不要忘記我。靠著記憶紫光蘑菇湯,她在頹敗的幻境裡,熬過一天又一天,熬了一夜又一夜,金沒有回來。
不知到了第幾天哪一夜,風雨又來,天上吹著颶風刮著暴雨,閃光雷鳴越來越近,屋頂上的避雷針阻擋了一次又一次。念子知道擋不住了,穀倉早已毀在七夜暴雨中,記憶的蘑菇湯也喝完了,這不是金的錯,是她自己執念不悔。時空催著她走,眼看著閃電就要打向老屋,她得走了,她不想連老屋都毀壞了,如果金回來,不能連最後的念想都沒有了。她抱著她的楓葉翅果和花心情花苦,鎖上門扉,走向她不能不面對的失去……
0036 路途
那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路徑上有很多人事物,風景變換無數,但是她不曾轉頭看過一眼。她只看向未來,卻不曾向前,因為前方不曾出現她等待的人,她只漫步在她的心靈深處。
什麼時候,盼望變成只是盼望,等待只是等待,眺望只剩下眺望,遙遠的那個地方,有沒有他是不是不再重要,從來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個虛無的楓林巷。
我走出楓林巷,又走回楓林巷;我走進桃花源,又走出桃花源;我問向他的記憶,他的記憶卻沒有回答,一切只在虛空裡飄散。走不到他的心,也走不進我心裡。
外面下著雨,或是吹著風,甚至是閃電雷鳴,都無法改變任何時空,去者已去,來者未來,或者未來的從來就不是來者。
雨仍然悲泣著,風仍然飄在迴音谷,而春天還是在遠方。我寫著時空的歌,那裡有我們的故事,而你有你未完成的人生,我的人生漫漫的旅途,將走到哪裡,而那裏將會有什麼?
我放下了我們的歌,放下了我的玫瑰,任心田荒蕪,天地同悲,風雨同泣。讓青苔花徑毀棄,讓玫瑰園變為荊棘,萬畝田園停耕。高山流水之上,只剩下萬仞山石,因為楓樹說他們要跟我走,銀杏搖下白果封藏,因為記憶已沒有用,五葉黑松也不知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在你越來越模糊的記憶裡,已不讓我停留。我只能鎖上門扉任屋外搖椅搖擺空轉,讓屋內長滿紫色蘑菇,他們唱著:「守著,守著。」他們幫我守著這一切的幻境,守著這一切的虛無。是的,他們會守著,幫我守著。
我的背上沒有行囊,行囊裡沒有心,心裡仍是傷。歸去來兮不是一首歌,桃花源記也不是一首詩,原來滄浪之水不曾清兮,只有我仍然在水一方,等著。
回到人間的金,歲月一直往前走,他那樣的年紀,記憶越來越不清晰,氣力越來越虛弱,走不回去的桃花源,找不到的楓林巷,在人間流轉許多年。而念,走向未知的未知,那是一條漫長的道路,路徑上有很多人事物,風景變換無數,但是她不曾轉頭看過一眼。她只看向未來,卻不曾向前,因為前方不曾出現她等待的人,她只漫步在她的心靈深處。

0037 情花苦
向來對植物不敏感的金,突然對花草提起了興趣
金年輕時常常去爬山,但是除了芬多精的照拂,山裡的植物比起路人,更像只是景物。現在,他卻開始看見、開始聽見。他看見風吹過樹梢,聽見葉與葉之間的低語;他看見花兒伸了個懶腰,聽見花蕊對風傾訴;他看見草叢匆匆搖曳,聽見他們傳遞著昨晚路人留下的故事。他也低下頭來傾聽和詢問,他還抬起頭張望,大聲地探問,他問著:「你們有沒有看見過她?我尋找的那個人,我失落的那個人」「你有沒有聽見關於她的訊息,我要往何處去尋找她?」「她有沒有過告訴你們,我等著她的消息,那指引我找到她的訊息。」
不曾去過花市的金,開始流連於各個花卉市集,他覺得念子喜歡花,也許會在花市遇見她。他常常駐足在玫瑰花攤前,聞著玫瑰花香著迷,彷彿念子在那花辦裡。這時玫瑰花攤主老闆,就會出來問他說:「有沒有喜歡那一種玫瑰,要不要幫你介紹?」金就會笑一笑說:「不用,我家裡種了好多,這些我家都有。我的小女孩可會種玫瑰了。」這時攤主老闆就會說:「是這樣啊?那要不要看看這個,這是今年的新品種。」然後滔滔不決的介紹新品種有什麼特別之處。當看到金沒有因此走開,就開始說:「買回家種種看吧,你的小女孩一定會喜歡的。」
金聽了覺得念子也許會喜歡,就說:「那好吧,你幫我送到山邊老屋。」「那請問客人,山邊老屋的地址是……」「山邊老屋就是山邊老屋,哪需要什麼地址?」老闆為了做成生意,和和氣氣地再次反覆詢問地址,金覺得老闆聽不懂他的話,生氣了,舉著他的手杖亂揮,眾人嚇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這個怪老人。這時金聽到空中傳來:「我收到玫瑰了喔,我很喜歡。」金高興得雙手握住老闆說:「謝謝,謝謝,她很喜歡。」
當金歡天喜地的離開後,老闆看到剛被他握過的手心裡有一顆巧克力。每個花市裡的每一個玫瑰花攤主,幾乎都有遇到這個情形、這個怪老人。他們嚐了巧克力後,卻說那顆巧克力好苦。在他們之間流傳開來了,都稱說「那個苦巧克力老人,他有一個可會種玫瑰的小女孩。」只是從來沒看到他帶在身邊。
那顆苦巧克力,男攤主會帶回去給自己的女伴,女伴們吃了以後,流下了情淚無數,他們之間更加恩愛;女老闆會留給自己吃,吃了以後,苦味化開躲在心裡的如醋心酸,他們重新找回幸福。他們都說:那顆巧克力是傳說中的情花苦。許多的花攤開始賣起了玫瑰花,因為他們也想金能光顧,他們也想要得到那顆情花苦,因為每個人都想得到愛情的幸福。但是他們都沒有看過金的那個小女孩,他們猜想,他們為他留下了情淚無數作為祝福。
0038 不遇
隨著年歲過去,金的精神一年不如一年,雖然他想去找念子,但是兒子不允許他再亂跑。
有一天,兒子女兒帶著他去知名的美式大賣場走走買買,孩子們在採買時,他一個人閒晃試吃。一陣咖啡香飄過來,他走過去,看到大排長龍,但是試吃的小弟還在滔滔不絕得介紹他的咖啡知識,「那個咖啡豆烘焙的深度如何,沖泡的水溫如何等等」。他笑一笑略了過去,因為他忽然聞到了咖啡香裡的酸澀,在他心裡飄散開來。
旁邊有一個可愛的小姐姐在分享巧克力,「又香又甜的巧克力,要不要試吃看看呢?」他要了一顆,放在手心裡,握了又握,摸了又摸,就是沒有打開來吃,因為巧克力的苦在他的嘴裡濃得化不開。一縷蘋果香,吸引了他的注意,試吃的服務員說:「青森市青蘋果酸中太甜,給你最想念的滋味」金想著我最想念的……
他順著果香望過去,突然看到一個身影從對面走道走過,她的頭髮已經蒼白,她的眼神那樣的溫柔。那個身影一閃而過,他想要確認,他走了過去,卻沒有看見;他在走道與走道之間來回得尋找,卻沒有看見。
突然他握在手心的巧克力掉了地,他彷彿看到那個身影,那樣清晰。他想叫她:「ねえ~」他說不清楚那個名字,她的銀髮閃閃發光,她的眼神溫柔似水。她為什麼沒有看到我?她為什麼沒有看向我?她為什麼沒有走向我?她是不是忘了我?他想叫她:「ねえ~」他說不清楚那個名字。
那個身影就要消失在人群中,他想追過去,卻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女兒衝過來扶住了他,卻也擋住了他的視線。那個身影消失在人群裡,他喊著:「ねえ~」他無法叫出那個名字。女兒問他「怎麼了?還好嗎?」他伸手朝向遠方,喃喃著:「ねえ~」。
他們採買完要回去,金不依,像個小孩子一樣耍賴,踉蹌躊躇著跑來跑去,他還沒有找到那個身影。他像個小孩子一樣發著脾氣,蹣跚徐行著繞來繞去,他還沒有找到那個身影。他喃喃著:「ねえ~」無法叫出那個名字;他說著:「ねえ~」說不清楚那個名字。她為什麼沒有看到我?她為什麼沒有看向我?她為什麼沒有走向我?她是不是忘了我?他想叫她:「ねえ~」他說不清楚那個名字。好不容易兒子女兒終於把金哄勸帶回家,一路上他不說話生著悶氣,眼神向車外四處張望,他心裡喃喃著:「ねえ~」君は今だれを想っているの?君は今だれかがそばにいるの?
晚上,他在夢中,看到那個身影在遠處,四周混沌一片,他追過去,那個身影卻一直離著他一個距離。他一直追著,一直跑著,那個身影沒有消失,但也沒有靠近。他一直追著,但是她沒有靠近,她沒有靠近……
0039 在你心裡
不知什麼時候,不知什麼原因,竟讓金突然走到山邊老屋……
那天黃昏,金抬頭一看,遠方,就是山邊老屋。他步履蹣跚,拄著手杖,一步一個停留,總算走到門口。但是門已上鎖,透過窗戶,他看微微的紫光。他拍拍門板,想呼叫屋內的念子,但是念子早已不知去向。他回望來時路,煙霧迷漫,荒蕪一片。他走到屋後,看見只剩下幾枝荊棘還在掙扎,她們勾住金的衣服,希望他能帶她們走。但是,金伸手想拉住她們時,她們湮滅四散,連最後的尖刺也沒有留下。他記憶的蒼白之處,只留下一個空的念想。
他顫抖著扶著屋外的搖椅,勉強地坐下來休息,他的體力和心神都無法負荷面對這樣的景況。他坐在搖椅上,像之前一樣搖搖晃晃,看著遠方紅了眼眶,他知道他讓念子等得太久了,甚至他自己都不記得到底多久了。他閉上眼睛任風吹著他髮絲凌亂,他試著回想,他不敢回想,他想著只要我念著她,她會不……
當此時,念子在某處回望……她靠坐在金的身旁。金聞到她髮間的花香,他顫抖地抱住念子,淚溼了眼眶。他說:「只要我念著妳」念子說:「我會在你身旁。」紫色的微光在屋內偷看,悄悄關上了燈光。他們相互依偎著直到天亮。
如果最後的老屋崩塌了,記憶裡的幻夢的最後念想也消失了。我們要怎麼尋找對方呢? – 金望著念子,他不敢問,也不敢說出口的問題,念子這樣回答著:「我就在你心裡。」
歲月如此漫長,也許他們從來都沒有重逢,或者他們也不曾相遇,或許一切都只是在他們心裡。
他們都說,如果期待一個人回頭,就要徹底斷聯;如果斷聯,得到了回音,不能秒回。但是愛你的人,怎麼捨得讓你等,所以我只能斬斷所有的可能。除非,你來到我的面前;除非,你不再逃避我不再看你的眼光;除非,我確信你還是那個曾經愛過我的人;除非,我確信你回來不會再放下我;除非,我確信你回來是為了在我身邊。否則,我不再回頭,不再看向你,不再走向你,如果你不是那個不顧一切留下來的人。
幻境也好,虛無也好,桃花源或是楓林巷,都不可能讓我們重聚在人間。如果我在你的心裡,總有一天,會有那麼一天;但是,如果我不在你心裡,沒有那一天,沒有那個可能,我們不可能重聚在人間。
結局是否早已經決定,如何開局,如何重寫,都只能問向你的心。
0040 重逢
金一次又一次在人間尋找,而念子一次又一次在夢境裡等待。
他一次又一次地失落,一次又一次遺失他尋找的人;而她一次又一次在夢裡等待,一個又一個夢境的等待,仍然沒有等到他留下來。
他們的雙生執念是一個玩笑吧?他們的雙生執念不過是一場虛空嗎?沒有人承諾你在楓林巷等待的真心一定會來,也沒有人承諾你等來的真心一定會留下來。沒有人給你承諾,你只是自己在等而已。
走出幻境的念子,還是留在了楓林巷,不管那是在人間的楓林巷,還是在夢裡的楓林巷,那仍然是楓林巷,因為她的楓樹會伴著她歲歲年年,不管心願最終會不會實現。
有一年,金的兒子帶著年邁的老爸,回到湧泉的故鄉。快要出隧道的時候,隧道裡的廣播忽然傳來大雨特報:「東北方突然來了巨大的雨包,行駛的車輛請注意暴雨來襲,出隧道前請檢察雨刷,擦乾淨擋風玻璃,準備好迎接即將面臨的風暴。」握著方向盤的兒子說:「怎麼回事?」本來在後座打瞌睡的金突然清醒,看著隧道前方的光,他期待著來臨的方向。
出隧道的時候,果然一片白茫茫的暴雨襲來,雨刷根本來不及,只是徒勞得搖擺著。巨大成堆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穿過暴雨,金看見他遠離了不知多久的地方,滿天的紅葉襲來。他看見村長在村口迎接,兒子放下他後,先轉出去了。他望著村長好久好久,才激動得和他互相擁抱,「好久不見」他們說。
「多久了?」村長說。
金:「真的。不知到底有多久了呢?」
村長:「你的頭髮都已蒼白。」
金:「是阿,在這裡的時候,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老。」
他們彼此寒暄著歲月的流長,彼此問候著日子的冷暖,有時金望著村長欲言又止,有時村長望著他無言無語,他想問的或許他知道。後來村長去忙他的事務,金一個人在村裡轉。他看到左左抬頭望了他一眼,彷彿說著:「它不知道。」咪咪在沙發上打盹緩緩睜開一隻眼睛,彷彿說著:「它沒看到。」
他站在楓樹下,看著楓葉間的光,那一刻,他聽見身後有車停的聲音,車門關上的聲音那麼輕卻又那麼響。他回頭一望,是他尋找的人,她迎著他的眼光那樣明亮,她的笑容那樣溫柔,啊!她的秀髮像一道銀光閃爍。他衝過去想擁抱,卻迎來兒子的雙手:「爸爸上車,小心頭。」他說。
他回頭,只剩下滿天楓葉。他不想走,他不要走。兒子拉著他的身體走了,他的靈卻仍然在楓樹下駐留。他四處張望,沒有看見什麼,但是他可以感覺到,他知道她還在那裏,她的眼光那樣明亮,她的笑容那樣溫柔,她還在看著他,她還在望著他。但是,那裏只有滿天的楓葉,紛飛。

0041 生死相隔 END
夜裡,睡夢中,金突然看見念子在身邊,她突然大哭起來,眼淚築成的護城河蔓延到天際......
金呼叫她:「怎麼了?我在這裡。」念子還是哭泣,她緊緊得抱著金,彷彿不想放開,眼淚氾濫成大水,包圍他們的夢境。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止住她的淚水,只能緊緊得抱著她說:「我在這裡呢。」忽然,他也覺得心酸難抑,他低頭吻著念子,彷彿她能給他止住心酸的蜜。淚的大水裡,他感覺念子的身體越來越冷,他想溫暖她,他看著念子,看到她眼睛裡的願意,他俯身向前......
醒來,他在一片漆黑之中,站在一艘小船上,漆黑的海洋無邊無際,念子不知在哪裡?他呼叫念子:「念,你在哪裡?」四周無聲無息。天空下起雨,傾世的大雨,但是都不會淋到他的身體;漆黑的海,拍起了浪濤,大浪捲起無數,但是他的小船平靜如昔;四處雷聲作響,閃電四散,無數的星辰墜落,但是他的天空靜懿。
搖搖擺擺的小船開始靠岸,他突然感到害怕,更大聲地呼叫念子:「你在哪裡?」他不想靠岸,他覺得念子應該那裏某處。他沒有槳,只能用手撥水划船,但是,碰觸到的水像空氣。他的努力那樣無力,只能任潮水一波一波,將他推向上岸。
彷彿他已經上岸了,四周的雨停,四處的海浪靜,另一邊彼岸花一朵一朵點亮,亮光中,他看到她的回眸 – 如果,下輩子你找到我;如果,下輩子你先找到我;也許......。彼岸花一朵一朵熄滅,她消失在黑暗裡。他又跳下去大水裡,大喊著:「不。回來。回來」但是大水不接受他,一再把他打回去的。他吶喊著:「不要,不要去。不要,不要忘記我......」
四處紅葉飛散,遮蔽淚海。一個身影從楓林巷走出來,她的生命已盡,無論身在那裡,靈已不需要待在楓林巷。這輩子該還的,相欠的都只記在夢裡;這輩子,已不可能。
金又醒來,在他自己的房間裡。他的記憶裡沒有念子,他的回憶裡沒有隱村、沒有楓林巷;他的夢裡沒有桃花源、沒有山邊老屋。一個人開門進來,是佳娜。她說:「你醒了啊。吃早餐了喔。」佳娜沒有離開,鍊不曾存在,他們的幸福如昔,一切復歸。只有念子在無邊無際的虛無裡消失無蹤,不再被記起。遠處傳來鯨鳴、海底湧起泡沫......終
這個故事將停在這裡,或許這才是它應該的結局。誰記得誰?或誰忘記誰?或許都沒有關係,一切復歸他們各自的人生。那碗孟婆湯要不要喝,那場要不要相遇?相欠或該還的,到底有什麼關係?如果有靈魂,如果有雙生執念,如果有來世,和這場應該相忘的,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個包廂列車將於6月30日之後轉為私密發佈或付費閱讀。敬請把握最後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