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寫的世界史,若回顧川普時代對全球關稅戰的鬧劇,必會矚目萬綠叢中一點紅:各國都當作危機處理甚至國難當頭,唯獨台灣的執政黨在危機中看到轉機。獨具慧眼?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川普之亂已形成全球的一種磨難,反應的各方亦不斷做出調整。我們回顧最原始的反應:當初川普點明十數個國家,謂敢違抗者則加倍懲罰,台灣當局立即宣布不採報復措施、對美關稅可減到零、軍購可增至總預算的3%。其實,越南和以色列已滿足前兩項,不同者是越南首先被點名,以色列的總理則被叫到白宮當表率。台灣還沒被點到名,不懂得閉嘴嗎?
除中國大陸外,倉皇應對比比皆是,異想天開則唯獨台灣,謂將助一把力“使美國再度偉大”、共同迎來美國的“黃金時代”、台灣將對美國投資、甚至重新激活美國的鐵鏽帶,云云,最高綱領則是“脱中入北”。這是川普所要求的嗎?川普玩的是零和遊戲:你口袋裡錢多了,就是拿了我的,必須掏出來還我,而且我看的是現眼的好處,不是談我四年任滿以後的事。台方之所以得出如此離題萬丈的結論,是因為認定美國目前主攻的是中國大陸。表面上似乎如此,實際上美國民生用品多依賴中國,而拜登下台前已把對中制裁調高至川普無用武之地—更往前一步就是脫鉤。拜登獨留一手:迫TikTok限期出讓的禁令留給川普去延期。於是才有川普對兩位善鄰墨西哥和加拿大下重手,一概徵25%,對中反而只徵10%之舉(後來證明10%是對世界各國加增的最起碼率)。中方願出讓TikTok的話,或可調回拜登時代的關稅率。
在川普商人的小算盤裡,中方當不至於因小失大,將主動前來洽商。不料中方的思維偏偏不是小算盤。美方黔驢技窮,只能硬拗芬太尼問題。在日內瓦的談判裡,中方給足川普面子,名為“對等關稅”,仍讓美國保留偏高的關稅90天,以觀後效。
近期的發展演變成美國要求中方釋出稀土,己方已乏討價還價的條件,於是用拒簽中國留學生入境硬生生製造出一個交換項目。當然,還有台灣,問題是美國只能左右台灣到某一個程度,比起高階晶片台灣茲事體大。連晶片美國都有點勉強,中方(至少華為)似乎不急,因為美國的禁運替本土晶片業築起了一面保護牆,鼓勵自足、獨享國內市場,兩三年後且追上,因產能得以白菜價漫灌全球市場。這或許就是黑格爾說的“歷史的狡猾”!
綠營“入北”的靈感,或來自川普對加拿大的喊話:“你如果成為美國的一省非但不用納關稅,且受我保護。”台灣與北美在種族和文化上都差太遠,因此只算是一種昇華掉的妄想。問題是:有意願在美國投資者目前都裹足不前、已在美國設廠的則思撤資:在美國國內設廠固然免關稅,但來自世界各地的零組件則被徵25%-50%不等,而且朝令夕改。投資需要穩定的環境,方能作長期規劃。美國對製造業來說,已成一潭流沙。
結果:蒙其鋒讁的反而是綠營打算“入北”的北方陣營:歐盟、日本和韓國—難道美國以窮國作為敲詐、掠奪對象不成?綠營之“入北”妄想症具現時代印記。近期印巴空戰,印空軍大敗,印度反而連放假十天慶祝大捷,對內洗腦情有可原,還派跨黨派的國會代表團分赴各國吹噓戰績!我們這個“世界史的妄想症時代”的標竿自然是川普:他認為世界經濟的供需關係、國際分工都可由他亂來,就如同新冠疫情和全球暖化都是騙局、生理領域和自然界也由他隨心所欲一般,以百姓與萬物為芻狗!
“入北”的妄想包括:加強美國可倒過來幫助自己。人家來對你施懲罰性關稅,你卻送錢去人家國內投資,甚至幫他修復鐵鏽帶,助他“再度偉大”,反過頭來幫助你“抗中保台”。這或許就是所謂的“曲線救國”。自身需救援的救星卻是《綠野仙蹤》裡的奧茲大法師,一位空心老倌,法力是假的。若行有餘力,為何不自救呢?蓋自身不具奧茲大法師投射的形象那般威懾力,但投影是憑躲在帷幕後的機械操作。綠營主觀上是去強化奧茲投射假象的後台機括,客觀上是否送羊入虎口,不是使牠再度偉大而是肚皮撐得更大而已?

這能是“國策”嗎?還是一個70%出來投票的選民裡40%的民意呢?或許連這個也不是,只是一個餿主意罷了?新加坡的黃循財只面臨川普宣布加課10%關稅,就感有必要獲得國民更強力的授權。自己是接班李顯龍、欠民意基礎,遂解散國會,重新舉行選舉,以動員最廣泛的民意。反觀台灣的少數派執政黨,派代表赴美協商,回來以後不只對人民諱莫如深,對國會亦密不透風,惟靜待美國的宣判—令人不無擔憂:按綠營的德性,只要不是無可掩飾的塌方,就會大內宣為大勝利,卻悶聲不響。

第二重的擔憂是:這個當政的少數黨面臨國難而不思組多黨的“戰時內閣”。我們寧願民進黨把國民黨當作“大罷免”對象的同時,邀請它“共赴國難”,依民進黨無出其右的話術(使壞術),這種“一鴨兩吃”該易如反掌。我們寧願它策劃“共赴國難”是預談判一旦搞砸找一個“疑美派”替罪羔羊,但民進黨連這個甩黑鍋的備案都沒有,透露根本不會出現抗爭,只有一讓到底,連對方沒要求的也送上,而這份向美國的臭邀功還要獨領。
民進黨奢談“普世價值”,服膺的則是食物鏈的普世法則:脊椎動物吃無脊椎動物、高階的無脊椎動物吃低階的。上次大選國民黨成為國會多數派,乃選民期待它抵制執政黨的貪瀆,它非但不勝任,目前還落得個自身難保。忝為國會第一大黨,面臨國有大事卻完全被摒諸門外,連蔣經國時代的遺產台積電去得不明不白,也不敢多問一句,唯恐被戴上“疑美”的帽子。
綠營固在島內居最高營養位階(Trophic level),到了大國博弈跟前就降了階。食物鏈的概念,在美國前國務卿布林肯“在國際體系中,你如果不是餐桌座上客,你就在菜單裡”該命題中,已充分露骨。
此處限於篇幅,惟有極簡要地解釋美國如何變成今日的巨饕。二戰以後,美國帶頭進入“消費社會”,至1970年代,美國的人口是全球的7%,卻消費掉地球50%的(已開發)資源。至今日則調整為全球人口之4.4%消費地球25%的資源。美國成為史上最富裕社會,當年帶領全球進入消費社會,亦為冷戰時代的防共措施。一旦變成全球最大的消費社會,享用世界各地的廉價商品,美國就淪為世上最大的貿易逆差國兼最大的負債國,眾順差國被要求用賺來的美元購買美債,供美國維持“美國的生活方式”。如果它們對美國也成逆差,這個怪圈就無從維持。
如今美國反把自身已成世界最大的消費市場這個既成事實武器化,來勒索靠出口賺外匯的生產國,要他們補償美國的“逆差”。這裡著實製造了一個死結:若它們對美國也成逆差,就沒有盈餘的外匯購買美債,以供養美國式生活方式。那麼上述那個怪圈如何維持?
簡單地形象地說:美國猶如一條吞噬自己尾巴的蛇。今日美國之所以出現一個川普,並非歷史意外,而是這條蛇已經吞噬到自身的最後一截。無厘頭何時何地都有,在香港是周星馳,在今日美國則成了川普。連中智者都懂得分判“對等關稅”與抹平貿易逆差和順差。不對等關稅是指我進口你的汽車只徵2%,而你進口我的汽車卻徵15%。這個“不對等”有時在弱國和強國之間成為必要,把兩者完全“對等化”反而成為不公平。終19世紀之世的美國以及俾斯麥統一後的德國都採高壁壘保護關稅政策。

貿易裡兩造的順差與逆差則是另一回事,成因很多。在今日美國的情形中,乃源於一個依賴進口的高消費國造成自身製造業的衰落:美國的超消費社會也是“後工業社會”。
在這個歷史關頭,綠營的共襄“美國再度偉大”猶如莎士比亞的《一齣錯誤百出的喜劇》,卻不幸是慘劇。諂媚之最,莫如齊桓公的御廚易牙,桓公遺憾不知人肉何味,易牙就將自己的兒子煮了給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