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會的“亂戰”如何讀解?

國會目前之亂，“亂鬥”一詞不足形容，不若“亂戰”。“亂鬥”有失控之義，2021年初川普競選連任失敗後鼓動川粉進軍國會山莊近之。進軍卻變成了攻陷國會，恐非始料所及。很難想像川普是圖謀政變：用槍頂著正在監督唱“選舉人票”的副總統彭斯宣布他當選。唱票者不是造王者，不符合任何一條規矩，也不會有效。票還沒唱完，暴民中已有人高喊：“吊死彭斯”，並搭起了一個絞刑架。無疑，是洩憤賽過舉事。

“亂戰”則是有戰略、有勝算的篡權行動。謀略就是理性的計算，希特勒1933年2月焚毀國會乃其範例。德意志1932年的兩次國會選舉，納粹黨已成為最大黨，但分別是37.3%和33.1%，未能控制國會，國家卻沒了穩定的政府，迫使興登堡總統委任希特勒爲總理，組右翼聯合政府，1933年1月30日上任。2月27日即發生“國會縱火案”，新政府藉此將德國共產黨逐出國會，緊接著3月5日從新舉行一次國會選舉，納粹仍無法獲得2/3的多數，在此侷限下希特勒仍於23日迫國會通過緊急時期的《授權法》，在共產黨缺席、社民黨變成唯一反對黨的情形下，納粹與所有右翼大黨聯手強行通過。從此行政部門得以不受國會和憲法制肘發布政令。此法原本有效期爲4年，納粹上台後雖改變了政體，仍由木偶國會再續了一次，隨之常態化，待至盟軍佔領德國後方廢止。

無論是上述的“亂鬥”還是“亂戰”，攻擊的一方皆在國會外發動示威或暴動。川普一案是發動“憤怒的公民“，納粹黨則向來動員它的棒喝隊，到投票所脅迫選民，在國會外威嚇議員。固然，在已經發明了網路的時代，用謊言對付靈魂該比用暴力對付肉體有效得多，但後一因素從未消失。在上回國會肢體衝突中，已發生在朝女立委對在野女立委“金剛拳打發言權”。

從在野黨的一些評論中，似乎是將立法院裏外的亂象理解為“亂鬥”，是執政黨喪失了8年以來國會中優勢的洩憤，或新上任的賴總統性格僵硬、不擅於朝野溝通，至於民進黨議員阻攔總統國情報告，是對賴總統的“過度保護”，他曾任台南市長、行政院長和副總統，已面對過無數次質詢，應對游刃有餘，云云。

假若民進黨的國會議員不是在“洩憤”，賴總統亦非“不擅於朝野溝通”，執政黨的立法委員更非對總統“過度保護”，這一切皆為戰略，是為了替行政部門對國會的制肘作出反箝制呢？這裡並非說執政黨在謀劃“國會縱火案”，更說不上是一步登天“建國”，只是最起碼的阻礙國會對過去8年累積的弊案調查和聽證吧?

從總統宣誓就職的前夜到理應是蜜月首週，立法院已從院內肢體衝突演繹為院外“棒喝隊”大軍壓境。這些“自發”的“公民”非但迅速到位，太陽花道具人人齊備、軍糧充足、高舉的抗議標語主題亦相當統整化，如“民主已死”、“反國會擴權”，甚至“我藐視國會”。的確，司法獨立已死、檢察功能已死、監察院已死、NCC亦死。唯獨國會偏偏未死，故棒喝隊員沒舉“國會已死”抗議牌，如果死了怎麼殺它呢？

民進黨的基本盤是40%左右，支持“一國兩制論”者只有10%左右(甚至不包括全體藍營)，但60%的民意卻讓在野黨在國會中勝出民進黨，正是期待它們對過去的8年撥亂反正。執政黨會乖乖地按照國會議事規則，接受民意代表調查、任其傳喚調閱曝光，甚至讓總統出席國會被問及這些糗事否？這不但會危及下回大選，且打斷從陳水扁一朝以來手法精益求精的“籌措建國經費”。故執政黨在總統就職典禮前就先發制人，打出“捍衛程序正義”、“反國會擴權”的組合拳。

在程序上大做文章尤其是美國式“法治”的特色。在罪證確鑿—例如人確是被告殺的—避無可避的情形下，若聘得起百萬大狀，在審訊程序中挑剔紕漏，多能迫使法官宣布判案無效。因此，不就事論事而在“程序正義”上鑽牛角尖者，一概可視作顧左右而言他、此地無銀三百兩。

“反國會擴權”就是直接了當的“你不準查我”。如調閱公家機關的資料，則曰“危及國安”，如調閱官商勾結的商的一方，則曰濫權侵犯公司命根的企業機密。反正，管它公的私的最後都會落在習近平的辦公桌上。

你或會質疑：這般天方夜譚是否只給基本盤消費的？的確，亦唯有那些萊豬核食照吃、沒發表二期臨床的疫苗遵命接種、用肺部發電肺照舊耗、學術騙子做官照挺、豆腐渣工程一概漠视、把官員涉貪涉黃涉黑歸類辦大事不拘小節，才會照單全收如此反智和被害妄想的羅聚型態。但這卻是執政黨屢試不爽的杀手锏，因為它至少保證了40%的統一口徑。相形之下，60%的共同公約數只是“討厭民進黨”而已。

在這60%裡，執政黨根本不用擔心藍營，它在在野派裡的比例只會降不會升，關鍵在被白營“騙”走的年輕選票，必須設法“騙”回來。為此，民進黨在街頭動員別動隊，除了用非憲手段抵銷在國會中短缺的9-10票，還把它打扮成“太陽花運動”，雖然連克隆都說不上，只能算戲擬(parody)。“太陽花運動”這個意符自動地讓年輕人有獲能感和作為感，在新國會頭頂懸掛了一把德莫克理斯利劍之餘，又特別用來劍指民眾黨的戰神黃國昌，把他打成“太陽花的叛徒”。國會外的黨主席柯文哲呢?則已弊案纏身。

的確，在野黨這個脆弱的聯盟易被削弱，只需在國會內繼續死蛇爛鱔纏鬥，配合國會頭上一直高懸“太陽花攻佔國會”這把德莫克理斯利劍，能拖過這屆國會任期，或因中途發生補選甚至不需挨過全程，國會中的政黨比例將會發生對執政黨有利的變化，那麼調查執政黨的弊案就不必發生。

“死蛇爛鱔”不會自毀形象嗎?但既然是打泥濘戰，對手也必然被推入爛泥中打滾，達到了公眾對國會倒胃口的效果。在新總統就職前後已動員的干擾國會功能的別動隊，耐人尋味地連“我藐視國會”的抗議牌也都製作好了。國會縱火案無需循榱崩棟折的戲劇化老路，用文火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