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媞夫人只是靜靜看著丈夫說故事時流露的神情：陶醉、自豪、摻雜悔恨與無奈。
杭特走回客廳。「兩人睡了。」
「那好，該討論討論明早怎麼行動？」
「我大概想過齁──同妳參詳。」
「首先，先把甘特帶來，請他幫我們向村長引薦。當然，我幾乎篤定村長一定會接受我們的援助──不會有哪個村夫會笨到不接受勇士自己去送命。現在要想的是：報酬是什麼──」
「報酬不成問題。」茉琳斬釘截鐵說，「為了萊爾姊弟，我可以免費服務。」
杭特露出疑惑的表情，接著說：
「北鼻，我敬愛妳的俠義精神──為妳奉獻自己的大愛深深著迷──但妳得接受我的觀點，至少這次。」
杭特調整姿勢，用嚴肅的語氣接續，「第一，這裡是政府宣稱的地盤。嚴格來說，政府應該派軍隊過來──按此邏輯，我們大可撒手不管。」
「第二，村長本人也不可能不對外呼救──但妳看到稍早甘特．富萊曼的窘境。如果這群山賊威脅村長不准對外求援呢？那我唯一想得到的是：絕對不可能有正規軍進駐──可以叫村民們洗洗睡了。」
「第三──我個人對這點比較龜毛──名義問題。設想：如果我們無償剿匪，人家怎麼定義我倆？『無能政府派來的雜碎，兩個毫無用武之地的瘋子。』因低落的政府威信，村民們會用輕蔑的態度對待我們，處處刁難我們，限制我們行動。」
「甚至──我最怕的第四項──鎮上普遍瀰漫失敗主義？這些人甚至不知道山賊頭子『根本不是梟首者。』各個卻失心瘋紛紛自捆手腳認賊作父──看看甘特的反應。這不打緊──村民要怎麼去死是他們家的事──妳怎麼辦？」
杭特起身走到茉琳後方，輕摟她，輕聲說：
「如果他們把妳五花大綁怎麼辦？他們會這麼想：兩個瘋子要拉全村下水──唷，還殺了我們敬畏的大人──好啊，想尋死就成全妳倆：他們會斬斷我的四肢，把妳衣物剝光，雙手奉給匪類。」他氣憤顫抖，「老子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茉琳明白丈夫的設想。
她絕對不會批評丈夫的被害妄想──知道他一路走來怎麼經歷一連串慘絕人寰的悲劇與見證毫無人性的惡行，以及對基本善性失去信心。
茉琳不是同情他，是深愛他、包容他──這是選擇的問題：
正如自己也經歷生父、母被殘暴虐殺──但自己何其有幸，有位胸懷大愛的養父收留她，一群正義感良好的大叔們教育她。
況且，跟著賞金獵人團旅行的第三年，她就成功復仇──簡直是上蒼眷顧。
她暗自相信冥冥中有神明眷顧善人，卻從不奢求所有人特地如此信仰──因為神明不眷顧每個善人：至少在她的經驗範圍內，不總是看到善人受到眷顧。
杭特過得並不幸運。
就拿方才的故事來說吧──他說的版本就跟自己理解的有所出入。
最重要的部分──殖民地戰爭最後重大的任務──並不是合理的命令。
她自己認知是：同階的士官或上司嫉妒他的才華，故意挑困難的任務刁難他。
結果是，幸運之神站在那群下等人那邊：因指揮不力，損失慘重，杭特主動拜請降階。
不久後戰爭就結束了。
「我明白。告訴我該怎麼做？」
茉琳這麼說並不是怯戰，也不是害怕村民加害自己──以她「雙槍夫人」的身手，該恐懼的是這群村夫才對。
她大可獨自一人，從村口殺到村尾，將村子上下清洗兩、三遍──甚至，只要她喜歡，再順便將幾天後前來威脅的山賊們斬斷手腳，嚴刑拷問他們、逼供出頭目的位置。親自殺入山寨，無情屠殺匪徒。
她大可這麼做。
不過出於別的理由，她傾向用「較有人性」的態度辦事──她也在學，甚至可以說比以往收斂得多。
然而，最重要的還是考量親愛的杭特的心理──茉琳知道：如果在杭特的理解範圍內行事，讓他知道自己出手能搆到茉琳的臂膀，這樣就不會讓丈夫焦慮。
「我有妙計。到時候要借用茉兒妳的名聲。妳向村長索討天價的報酬，並說『這點程度才符合我這塊招牌的價值。』
「村長會被威懾，但實在付不出錢──這時妳可以補充：我可以接受分期付款，甚至不收利息，但你得好好服從我的命令才行。噫──這就是我要的：他要舉村之力配合我倆行動才行。」
茉琳心底悄然佩服丈夫的謀略；稍微思考過覺得自己的演技夠應付這次談判，便接受。
「其實，我真正的意圖是，」杭特補充說，「要這些村民躲在家裡，能避開戰火有多遠算多遠。」他抽鼻。
「要剿匪，我倆就行了。這些人，沒有必須得犧牲的理由的話，不需要隨便丟掉性命。」
他看向萊爾兩人安穩入睡的房間，一手撐臉頰思索著。
「小杭杭？」
杭特正鑽進被窩準備躺下。
「怎麼，甜心？」
「我覺得很奇怪……卻不曉得該不該提……」
她很害怕杭特有某種自己不知道的性癖好，但更害怕說出來會傷害他。
「關於小傑利──」
「噢咈──對，謝天謝地，這問題困擾我整晚──謝謝妳提起，甜心。」他將腿抽出被褥，盤腿坐起，「為什麼『萊爾姊弟？』──很詭異。」
「什麼為什麼？──噢，傑利不就是男孩名──」
「咿──嘩？不可能──妳們不是擁抱──怎麼可能沒發覺？」
「蛤？」
「傑利──該死，」他伸出手掌，在上面拼出寫法，「婕、莉──甜心。」
「噢你個糟積八天渾水淌泥巴個懶毛驢……婕莉──渾你個圈圈叉叉……」
茉琳在熄燈前暗自發誓，一定要改掉兩個壞毛病：第一是以貌取人，第二是改正 “l”音、“r”音不分的爛毛病。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