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板拉開,是位身材精實的青少女。
她身著一襲獵人裝束──卻明顯大了一號──肩背老式燧發槍;扛槍的手臂弓起,肌肉撐起衣袖。杭特已嚇得正襟危坐。
「咦?陌生人。」
米蘭妲簡短發言,自在走入。
「兩位是邦提先生與夫人──稍早救了我跟爸一命。」
米蘭妲激動握住蓓菈雙臂: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有沒有受傷?」
她很快意識到跋扈的三人眾不見蹤影,便意會過來,對著親如妹妹的蓓菈繼續說:
「妳要小心呀,叫妳爸挺起來呀,勃起他那根沒用的老二,不要像個軟爛──誰敢欺負妳,來找我啊,我打穿他媽臭屌的腦袋。」
茉琳聽見小自己十來歲的女孩子滿口髒話便嚇得花容失色。
米蘭妲摀嘴,碎念著:
「這下不好辦吶,這些陰莖爛掉、龜頭長菜花的廢物會找機會過來尋仇……不行,實在打不完……該死他媽的混帳這群腦袋像龜頭的人渣。」
茉琳聽了差點沒昏過去──「老娘自認跟各式惡棍、匪類打過交道,尚能忍受出口成髒的渾球,」她心想,不過這慓悍丫頭真該死的嘴髒過任何一個惡徒。
「我不要緊,但爸為了保護我受傷了,正在房裡休息。」蓓菈處之泰然,顯然習以為常。
這下子,換米蘭妲閉嘴。
她意識到剛剛的發言並不恰當,便心虛地安靜下來,默默卸下獵槍。
「吃過了嗎?──幫妳做點菜好不好?」蓓菈溫柔地提問,一邊幫她卸除裝備。
「剛剛吃過,謝謝妳──麻煩妳了。」米蘭妲的態度軟化下來。
「容許我重新介紹──這兩位是邦媞夫人與她的丈夫,兩位救了我和爸。」
「妳好──」「榮幸認識您。」
杭特顯然受到不小威懾,未能轉換回平常的態度。
米蘭妲卻突然變得過度屈尊,單膝下跪在兩人面前,讓茉琳猝不及防。
杭特也對這位潑辣的人的一百八十度態度大轉變感到無所適從,急急忙忙跳起猛鞠躬:「不不不,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心裡不斷默念。
「首先,為未盡主人之責與無禮道歉;再者,誠心感謝兩位保護我妹蓓菈和廢物一般的叔叔甘特;最後,不奢求但懇請兩位不要介意我把兩位當壞人看待。」
「不不太隆重了──」「小弟不才,才懇求您多包涵──」
「麥潔,傑利受夠了──」傑利衝向姊姊一把扶起她,「不要在客人面前鬧笑話好不好?」
傑利把姊姊拉到一旁小聲教訓一番。
茉琳已陷入混亂,不知如何是好,木然看著前方。
杭特早就放棄思考,勉強自己點頭、微笑。
兩人都是第一次碰到這般荒謬劇般的社交應對,也毫無應付青少年、少女的經驗。
兩人唯一的默契是:不要劈頭痛罵這三位賣力裝大人的小孩子。
唯有一點令茉琳內心感到隱隱不適:那就是兩位孩子的姊姊,積極扮演一位恭敬男士,行為舉止反而顯得異常。
她不是批評人家──扮演小大人的樣子是她的選擇──只是看她這樣,不禁讓自己回想起跟賞金獵人叔叔、伯伯們生活的情景。
當時挺快樂的:也是和口出惡言、行為粗魯、有時酗酒、鬧事、有時候好吃懶做的一群中年大叔四處遊蕩。
她當然在這群中年人身上學到不少寶貴智慧與作戰技巧,甚是──不諱言──曾經就像這位名叫米蘭妲的女生,拚命勉強自己去模仿這些粗俗的大叔。
她曾說服自己:我不是女生,而是勇敢的男孩;我能持槍、能打獵、能馴馬、能射殺通緝犯,能做所有男人會做的事情。
儘管內心這般篤信,大叔們依舊把自己當女兒看待──尤其養父,根本窮盡所能把自己當作掌上明珠寵著──
噗嗤──說來好笑人家甚至不是親生的,老爸卻像服侍小公主一樣寵愛。
想到這兒,茉琳克制不讓淚腺潰堤──
但年紀稍長之後,她發現強迫自己扮演哪種性別角色都很彆扭。
直到現在,她已稍微接受自己的樣子:兇悍的女人、令人聞風喪膽的獵手、閒來無事霸凌丈夫的妻子──
最後是:所有愛過、深愛自己的人都貢獻一點而拼湊起來的模樣。
「茉兒,」杭特打起哈欠,悄悄說,「今晚得打點睡覺的地方,然後得仔細考慮剿匪之事。」
丈夫的提醒將茉琳從回憶強行拉回現實。
沒錯,這混亂無序的世道才是現實,現實中還有一群該死的人渣要老娘收拾。
她也累了──況且甘特在房裡呼呼大睡,不能指望了──她知道要今日之內打聽匪類的消息是不可能的。
「各位,『姊姊』有一事相求。請問鎮上哪裡方便借宿呢?」
蓓菈皺起眉頭失落地說:
「我們家可能不行──但米蘭妲與傑利家剛好有空房。米蘭妲,妳是不是可以空出妳爸媽的房間,讓邦媞夫人與邦提先生借用。」
「茉琳和杭叔要來家裡住?──好耶傑利立刻去鋪床。」
傑利興沖沖跑回家裡。
「既然決定了,那就麻煩米蘭妲囉。兩位晚安,明天見。」
蓓菈說完,便恭敬送兩位到門口,並遞還茉琳披肩與髮簪。
「邦媞夫人,真的很謝謝您。」她九十度鞠躬,令見多識廣的茉琳忍不住臉紅起來。
她接過所有物,重新披上披肩與別上髮簪,並握起女孩的雙手,誠摯在她耳旁悄悄話:
「今天妳表現得很棒。盜匪的事情別擔心,邦媞夫人和她不那麼可靠的丈夫會收拾。」
她親吻蓓菈右臉頰,接著說,「小蜜糖,」用指關節拭去女孩眼窩的淚珠。
「祝妳今夜有個美夢。」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