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座城市,哭泣是一種詛咒。
不是比喻,是字面意思。只要你流下眼淚,你就會一點一點地「消失」,從名字開始,從朋友的記憶中、身份證上的字、街道上的監視器裡,一寸寸剝落——最後,你連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誰。
沒有人知道這詛咒是怎麼來的。
大家只知道,不能哭。
城市裡的人都練就了不流淚的本事。他們參加喪禮不掉眼淚,分手時咬牙強笑,甚至連新生兒都被特訓不哭。醫院會替嬰兒用冷氣風灌進喉嚨,讓他們學會忍痛不喊。
而她,叫蕊。
她是一名「擦淚師」,專門幫助那些來不及抹去眼淚的人,擋下他們即將消失的命運。她手裡拿著一條特殊的白絲布,只要在眼淚落下前輕輕一抹,就能延長那人的存在。
這樣的工作,冷靜又機械。但她一直做得很好,因為她從來不哭。
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一個男孩。
他看見一場街頭車禍,一邊目睹父親的死亡,一邊抱著父親的身體不停微笑,嘴角抽動,像極了一種奇怪的祈禱。
她走近,手裡那條白布閃著銀光,準備替他抹去眼角的光芒。
男孩卻說:「別碰我。我想哭。」
「你會消失的。」她低聲說,語氣前所未有的急促。
男孩轉頭看她,眼睛是透明的、乾淨的,像含了一整池的夜色:「可是如果我不哭,我爸才真的會消失。」
那句話像針,直接穿過她多年的堅硬皮囊。
那晚,她沒能及時擦去他的淚。他從那一滴開始,一點一點從世界剝落。
先是街道上的招牌消失他名字。
再來是他母親忘了自己生過孩子。
最後,只剩她記得。
那天夜裡,她回到家,照著鏡子。
她第一次,任由自己的眼淚落下。
她看著那滴眼淚墜下,像慢動作的雨。
像一段不被允許存在的告別。
她感受到那一滴的重量,
那不是水,是記憶,是抗拒遺忘的咒。
她沒有拿起白布擦拭。
她選擇,讓自己消失。
—
從那天起,擦淚師這個職業從城市裡消失了。
沒有人記得有個女孩曾經守住過無數人的命運。
只有少數幾個孩子,在半夜醒來時,會記得一張模糊的臉,
曾輕輕幫他們拭過眼角,然後悄悄對他們說:
「你要記得,哭的人不是懦弱,而是還有東西值得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