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之契約 第五章(上) 月隱之都・狼面咒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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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輝國的最深處,輝之國的首都——月隱都。

這座城市,曾以其與月亮的親密連結而聞名。昔日王女立於月台吟詠之處,月光彷彿會為之駐足,照亮城廓與神殿尖塔,灑落銀輝如夢。但如今,昔時的月光依舊如水,卻只映照出城牆上的鐵鎖、陰影與刑具。

曾經安靜優雅的廣場,如今高掛著兩名清輝貴族的屍體,倒懸於生鏽的刑架之上。屍身早已潰爛,膚色泛青、皮肉脫落,滿佈嗡嗡盤旋的蒼蠅,宛如腐敗本身在空氣中低語。血水沿著鐵桿滴落,在石磚間匯成暗紅色的污漬,與雨水混淆,難辨歲月與鮮血的界線。

廣場四周林立著各式刑具:鐵籠、斬椅、火鉤、懸鈴、鎖柱。那不是用來警告的標誌,而是用來工作與維持恐懼的日常工具。部分尚染著餘溫與血痕,鐵條間甚至還有碎骨與未清理的毛髮,靜靜陳列在月色之下,彷彿一場不曾結束的獵殺。

幾名身穿軍袍的律巡大剌剌地穿行其間,腳步如踐泥般放肆。他們有的啃咬乾糧,有的以槍柄隨意敲打牆壁,發出空洞轟鳴;更有者對著屍體評頭論足,嘻笑著下注下個會吊起誰。言語粗俗、態度傲慢,與其說是士兵,更像是在屍城中橫行的惡犬。

路過的百姓無人出聲。孩子低頭走過,大人緊牽其手,眼神如霧;有人抬眼一瞬,便倉皇別開。無人為那掛屍哀悼,無人對士兵怒視,他們只求今日不是自己,明日不是鄰人。

月光照在這片廣場,如同一場儀式結束後遺留的餘光,將整個城市浸泡在無聲的服從與瘋狂之中。


廣場中央,破碎的龍神神像殘骸沉默無言。原本昂首天際,象徵智慧與庇護,如今頸斷身碎,頭顱殘塊被隨意棄置於一旁石台,半掩在雜草與枯骨之間,如同一場無聲的羞辱。

那座雕像的石紋仍舊新潔,未曾風化,底座的刻文甚至來不及模糊,便已斷裂為塵。那不是一尊被時間摧毀的神明,而是一尊未及生根便遭拔除的寄客。

一旁,白鬃騎士團的英雄雕像亦被斷臂削頸,只剩雙腿半埋於土,彷彿連「站起」這個動作都成為永恆的妄想。青草從殘破的膝蓋旁竄出,與鐵鏽纏繞成無法區分的姿態,像是試圖用自然之手,掩埋這段不可言說的過往。

就算淬血的信仰早已抵達終焉,那些以血鑄魂的故事,仍殘留在人民逐漸腐朽凋零的記憶深處,像一束微弱而倔強的火光,在沉默與恐懼之中閃爍未熄。

到底是誰,連這最後一絲記憶也想要剷除?

破碎的雕像們,彼此遙望,卻無一能言。它們如同沉默的石碑,訴說著清輝族在信仰之路上的徬徨——那是一段既未完成,也無人繼承的旅程。

自從魔王咒世降臨之後,月隱都再也不是那個吟誦清輝、沐月為榮的城市。



這裡的神聖,已被火盆取代;這裡的詩意,被鐵索鎖喉。整座城市從神秘與優雅,轉為壓抑、瘋狂,甚至成為整個清輝族精神崩壞的縮影,如同死者未安的靈廟,美麗只是為了遮掩腐壞已久的痕跡。

夜晚的月都沉入死水般的寂靜中,百姓早已將自己深鎖於家中,門窗緊閉,燈火微弱,如殘喘的星芒隱沒於牆後。

整座城市仿若被一層霜色籠罩,只餘幾名律巡於街道緩步穿行。他們身影在石牆與巷弄間拖出拉長的暗影,甲片在夜風中輕響,卻無半分敬畏或疲懶——從他們的步伐與目光來看,比起巡視治安,更像是在尋找獵物。

風自廣場升起,越過斷裂的神像與模糊的記憶,穿過層層殘垣與高塔,向著那座矗立雲巔的觀星台而去。

那裡,魔王咒世正靜立其上,灰袍如夜潮翻湧,月光映照著他如鐵鑄般的身影——無語,無聲,卻宛如高懸於夜色中的審判之眼,俯瞰整座沉睡中的清輝族。



月隱都的某條小巷內,石磚被歲月與血水磨得平滑如舊皮膚,牆角滋長出一層灰綠苔痕,宛如潰爛的結痂在夜色中喘息。屋簷滴水,如老者咳嗽,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的酸腥與煤煙味,像是這座城在腐敗中試圖呼吸。

二樓一扇破木窗後,傳來孩童斷斷續續的笑聲。

「不要再玩了,安靜一點。」
母親的聲音從門後傳出,低沉而疲憊,像是從某處被抽空的靈魂。

一顆繡球飛出窗外,在夜風中劃過一道淺弧,落地聲輕輕一響,彷彿敲醒某種沉眠的東西。

幾名律巡剛好路過,低頭看見那顆繡球。律巡們的甲片已鏽,靴底沾泥,腰間的繩索上還掛著幾節不明來源的血痕。

為首之人咧嘴一笑,像揭開一口爛井。

「你們的東西掉了喔~」
屋內一片寂靜。

「喂!你們的東西掉了,還不出來撿嗎?」
律巡語氣一沉,眼中閃過獵狗撲殺前的興奮。
「隨意丟棄垃圾可是要被處罰的。」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笑聲低而陰,像什麼東西在嗓子後面爬行。

門輕輕打開,母親愁容滿面地走出。她手指顫抖、眼神泛白,像是已無數次演練過這種屈服。律巡正欲開口,一道影子卻比聲音先一步抵達。

那人拾起繡球,袍角無聲而動,步履筆直,像從霧裡走來的一柄刀,年歲尚輕,卻神情端凝,氣息收斂如峻嶺,無鋒,卻利。

「小孩子這個年紀調皮是正常的。」
他的聲音溫而不軟,如曉風拂盡霜夜。

「你辛苦了。」

繡球遞出,語氣平淡,卻讓律巡的氣場瞬間凝住。母親慌忙鞠躬道謝,接過球,迅速關上門,像是抓住最後一絲庇護。

「什麼人?執法之時也敢插嘴?當真是沒學過規矩了?」
律巡剛張口,那人已從袍內取出一紙文函,遞出。

「在下刀無鋒,奉王令來此,特入月都。」

字字落地,清晰如鏡。

律巡臉色一變,連忙接過文書查看,冷汗從鼻尖滑下。他身後幾人立刻堆起笑臉,滿臉堆笑如變色龍翻身。

「原來是王座召見之人……真是眼拙,還望大人莫怪,我等只奉命行事。」

刀無鋒未再回應,轉身而去。

「真不想來這裡……」

聲音輕如針落,落入夜霧,再無回音。
背影筆直,穿越這座腐爛的城,如同一柄不願插入屍肉的刀,卻不得不為命而行。



在月都最深處,魔王咒世佇立於輝之國巍峨的觀星台上。

這座高聳的建築以灰白石塊層層堆砌,石紋交錯如古老而冰冷的靜脈,仿若歲月將寒意深深鑲嵌其中。大地仰望此塔,如星辰觀測天命,而此塔卻在沉默中凝望人間。

夜風呼嘯,吹動他的長袍,在月色下翻湧如墨色的浪潮。

整座高塔寂靜如死,唯有自地脈深處傳來若有似無的哀嚎聲,低微、斷續,如枯井中幽魂未散,穿過石壁與風聲,時而幽咽,時而嗚咽,彷彿有什麼被遺忘的痛苦正在慢慢滲出。

觀星台門外,兩名衛兵靜立如雕像。

黑眼圈沉重地垂掛在無光的眼眸下,神情如夜色浸透的石像,任月華流過面頰,亦無絲毫波動。風聲拂過他們甲冑上的銀飾,卻無人為之動容,仿佛整個高塔之上,早已無人醒著。

魔王站於此間,靜如天際最遠那顆星,孤懸、沉默。

他低聲開口,語氣輕如風過塔簷:

「……傳聞有些清輝族人,在滿月之時,雙瞳會映出銀光,宛若月華映影。」
他望向遠方天際,眼底不見波瀾,卻似映出過往殘光。

「而妳……是其中最耀眼的一位。」

聲音落下,沉入觀星台的幽深寂靜裡,如一枚早已過期的願石,投進一口無名古井。

那是回憶的開端。
也是墜落的起點。



記憶深處,月隱宮殿的垂簾之後,縹緲香霧之中,一道聲音如童話破裂般顫動:

「咒世……咒世……」
女王的聲音顫抖而執迷,宛如幽魂低喃,又似孩童喃語。

「魔王子呢?我的王子……他今天怎麼還沒來?是不是又被那些人藏起來了?」

她身披宮裳,卻早無尊儀,鬢髮凌亂,髮簪歪斜如刺。眼眸空洞,雙瞳發澀發紅,時而睜大,時而微顫,像是拚命在黑暗中尋找某道虛影。
唇角微微翹起,笑容固著如面具,卻掩不住眉宇間堆積的裂紋與惶惑。

她一步一步踉蹌前行,指尖緊扣著水晶石階的邊緣,如獸爪般抓痕累累。
裙角早已濕透,被她自己踩皺拖行,擦過玉階與枯藤,猶如瘋女踽行於夢魘之中。


咒世站在殿中,無言。
他的手指緩緩收緊,藏於寬袖之中——指節泛白,卻仍無聲。
眼神如鎖,緊閉著千層情緒,無人能解。

良久,他只是低頭,從案上取過那只銀骨雕紋的香薰罐。
指尖輕輕一轉,青煙升起,緩緩纏繞在女王的面頰、耳垂、髮絲之間。那氣息如夢似幻,帶著魔焰與馥郁的苦甜,像是某種記憶被強行塗抹後的重製。

煙霧中,她的眼神變得恍惚、迷醉,雙瞳映出銀光的殘影,卻早已不知所視。

「王子……我的王子……」

她低語,嘴角緩緩浮現笑意,如初雪融於熱盞。

「今天要做什麼呢……?」

她側頭,看向空無一人的王座方向,語氣輕軟得近乎撒嬌,

「是不是又有人對你不敬……這次需要我幫你除掉誰?」

話音未落,她竟緩緩側跪而下。

玉裙拂地,猶如一朵垂敗的月花;她雙手攙扶著王座的階座,額頭貼近扶手,如孩童般依戀低語,目光空茫,嘴角卻噙著柔和笑意,像是在與幻影說悄悄話。

那是一座屬於她的王座,
卻也是她甘心獻出的幻境神壇。

咒世的表情微動。那一刻,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只沉靜望著煙中的她,
既像是看著著魔的信徒,也像是看著某段曾被自己親手埋葬的清明。

煙霧無聲地升起,如同這場愛與背叛的國度,
被親手燃起,然後親手——熄滅。


片刻後,女王的眼神忽然一凝。
如同某根殘存的神經被香薰牽動,沉睡的王者意志竟奇異地甦醒。

她緩緩起身,衣袂輕掃石階,袖中掣出一卷羊皮卷軸,指尖仍微顫,卻語氣驟然冷峻:

「咒世。」
她抬眼,望向咒世,聲音低沉,帶著過去那熟悉的王者威儀——
此時的她,是立於銀階月台、以一語斷萬言的女王。

彷彿剛剛那位迷狂、病態的女子,從未存在過。

「幫我傳喚名單上的人過來。」
她將卷軸遞出,眉眼間仍留有迷濛,卻掩不住指令的堅決。

「這是王子的命令。」
她語氣清晰,一字一頓,如鐵鉤落印。

「如果出了什麼差錯……連你也會死,知道嗎?」

咒世低頭,雙手恭敬接過卷軸。

他沒有反駁,沒有辯解。只是沉默地聽著,仿佛那句話並非威脅,而是預言。
他視線微垂,目光在卷軸與女王之間略停。那一瞬,他似乎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穿她——看見她眼中的幻影,那個從未真正離去的人。

女王目光堅定,冷冽無餘。
她對"王子"總是流露出毫無保留的依賴,語氣裡甚至帶著少女夢境般的柔軟與撒嬌。
但當她對著咒世開口時,那眼神卻冷得像一把久未出鞘的冰刃,只見效忠,不見情感。

咒世微微低首,語聲如灰燼燃盡:

「……是。」



如今煙霧已散,幻影沉寂,王后不在,物世人非。

觀星台上,唯餘咒世一人立於月光之中,狼面無聲,衣袍無語。
灰袍下的手指微顫,不知是餘香未散,還是某種不願醒來的執念,仍藏於心底深處。 

低聲吟道——

焚香造影刑王權,
伊人醉,伊人廂,伊人不知幻中香。

沉寂數息,他忽地笑了。

一聲低啞、乾裂的笑,從喉間爬出,緩慢地擴散在寒夜裡。
緊接著,那笑意像是被撕裂的帷幕,自他胸腔深處奔湧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如野獸翻身,如風過墳場,如萬語齊碎——

沒有喜悅,沒有怒火,只有一種病態的溫柔與疲憊,

像是在守著一場早已毀壞、卻不肯散場的夢。

如今的他,已是清輝族最血腥的王者。
在王的足跡下,滿是他親手劃下的血跡,破碎的城中風聲淒冷,卻吹不散身上的血腥與沉默。


這時——

身後階道處,傳來沉穩腳步聲。

聲音由遠至近,一步步踏上觀星台的石階,彷彿將沉滯的時光層層敲醒。

刀無鋒現身於殿門之前。
年輕的身影筆直無畏,氣息不怒自威,那雙清亮的眼,卻始終帶著三分警惕。
他望向咒世的背影,微一頓足,目光如刃,掠過整座高塔的靜默空氣。

自莫雷村騷動以來,這位清輝族的刀者,被迫成了魔王麾下的一把利刃——
但這把利刃所斬的,皆是自己的同族。

和光出鞘,叛亂即止。
但那些伏地求饒的面孔、凌虐受刑的哀號,卻夜夜縈繞不去。

他記得,自己之所以臣服,是為了保住村莊與鄉人的性命,為了止戰,為了守護。

可如今,每當聽聞同胞因魔王之令而遠走它鄉,或在其他村落中看見刑具高懸、血痕猶新——他便再度感到憤慨與遺憾。

他渴望和光成為守護之刃,
可魔王似乎更需要他成為一把清洗同族的劊子手。

不禁捫心自問:
自己所平息的,真是叛亂嗎?

刀無鋒帶著未明的答案,踏上觀星台,不為應召,只為質問。


他停在殿門前,注視著那道背影,語聲清亮而冷靜:
「這是我人生首次來到月都……比我想的還要不堪。」

背對而立的咒世沒有回應,只是緩緩抬手,示意入座。

一名侍女無聲上前,替刀無鋒斟上一杯清酒。
酒香裊裊而起,彷彿想洗去此地的沉重,卻終究驅散不了壓抑如鐵的氣氛。

良久,魔王開口,語聲平靜,卻似藏針:

「聽說你拒絕了。」

他所指的,是數日前朝會中,刀無鋒婉拒了軍中高職的任命。
儘管他的武藝與才智早已令將官們交口稱讚,但這位年輕的清輝之刃,卻始終保持著距離。

刀無鋒望著杯中微漾的酒影,語聲不疾不徐,卻如斬鐵般堅決:
「我始終無法苟同你的作風。」

語罷,一飲而盡。

咒世輕輕一笑,像是聽見了什麼多年前的傳說。
那笑聲不高,卻冷得讓人分不出是真諷、假嘲,還是某種難以啟齒的認同。

「呵……俠義之道嗎?」
語氣中既帶三分戲謔,又藏著幾許疲倦與冷意,彷彿對那四個字早已不屑,甚至——鄙夷。

刀無鋒陷入沉思,指尖緩扣著杯身,腦海中浮現這段時日的種種景象:

邊境剿盜的廝殺聲尚在耳邊迴響,
平民不願遷徙時,他奉命以武力鎮壓,刀下,是一張張驚懼又不解的面孔。
還有那些吊掛在村口的身影,胸前刻著血淋淋的「叛律者」,卻無人說得清——那所謂的「律」,究竟為何物。

哀嚎聲穿透夜風,如野犬斷喉;
王軍所到之處,滿目皆是凋零與恐懼。

這些畫面,如夢魘般糾纏不去,
在每一次握刀、每一次沉默中,一次次重新燃起。


「我之所以能忍耐至今,」
無鋒緩緩開口,聲音沉靜,卻如風中拉緊的弓弦。
「是為了保住莫雷村,不被踐踏。」

他指節不自覺地收緊,指尖泛白。
「若說權力者欺壓平民,以暴制暴也罷,」
語氣略沉,像是在勉力壓抑情緒,
「但那些……公開示眾的酷刑,」
「那些不願離鄉、未曾抗命,卻被當作貨物處置、流放至碧黎族的清輝百姓——」

他語聲一頓,低下頭,聲音緊促如刀背緊貼掌心:

「我實在是,忍無可忍。」

咒世淡聲道:
「王者的決定,不容質疑。」

月光斜照,刀無鋒的眼神堅定如鋼,語聲清冷卻不失沉著:
「真正的王者,應懷仁義之心,引領百姓向前。
即便執法如山,威嚴與懲罰並存,但帶給人民的,從不該只有恐懼。」

他目光直視咒世的背影,語氣驟寒:
「而你——我看不出,你與仁義有任何交集。」

刀無鋒的話語如刃,斬斷沉默,直指人心。

但咒世卻絲毫未動怒。

那張狼形面具之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悄然掠過——
或許是對刀無鋒直言不諱的性格的一分認可,
又或許,這番話,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他緩緩開口,語聲低沉而不失從容:

「王者之眼,須望得比世人更遠;
王者之心,亦藏得比世人更深。」

刀無鋒眉頭微皺,語氣壓低,卻銳利如鋒:
「難道月都那些散漫的部下……也是你手筆下的"秩序"?」

沉默片刻,語聲自王者背影中落下,

如霜落石階,冰冷無聲:

「暴力,造就秩序。」

話音方落,那張狼面緩緩側過,
銀紋在月光下映出一抹寒芒,語聲低沉而冷冽,
如從塵封的血帳與殘史中撐出的冷語:

「這世間的每一種秩序,從來都是用無數屍骨堆疊而成。」

稍頓,語氣微收,似自嘲,亦似解釋:

「飢腸轆轆、呲牙裂嘴的野獸,
有時好過人面獸心、笑裡藏刀的文貴。」

他語氣不動,卻字字似鐵:

「你現在看見的,正是秩序誕生的初始。」

刀無鋒沉聲回道:

「方才萌生的秩序……若真是為了重建,
為何手段如此極端?
也許,總還有更好的做法。」

咒世沉默片刻,聲音低得近乎呢喃,卻如鐵錐落盤。

他抬手取酒,杯底映出月色微光:

「舊有的秩序,早已崩毀。
拋卻榮光之後,剩下的……是你從未親眼目睹過的深淵,
污穢至極。」

仰首一飲,酒液滲入喉底,隨之放下。
月光映照,咒世緩緩轉身,望向夜幕邊緣的天際,聲音低啞而古遠,帶著一絲隱忍的滄桑:

「我來自遠方邊境,並非貴族之後,
但在我身上……流淌著不可忘卻的狼血榮耀。」

說罷,他忽地低笑一聲,聲線沙啞扭曲,如冰下潰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刀無鋒靜望著此人,心中泛起難言的異樣——
癲狂的笑聲中,卻不見迷惘;
他究竟是喪心病狂的狂徒,嗜血成性的暴君,
抑或是在盡數崩壞的廢墟中,仍緊握殘旗、清醒得近乎殘酷的執念者?

一陣寂靜後,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而冷銳:
「……端看你的神態,已近癲狂。」
「再這樣下去,恐怕連你自身……也將承受不起。」

咒世聞言,聲音轉沉,卻異常冷靜:

「武者憑藉信念而行。」
「他們相信,縱使自己倒下,也會有人承接其刀劍與意念,繼續挺身而出。」

「是。」
刀無鋒挺直身姿,眼中閃過武者特有的堅定與傲氣。

咒世語氣一頓,接著緩緩低語:

「但王者所背負的,從來不僅是自己的信念。」

他的聲音漸沉,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壓力:

「每一次的決定,每一步的決策,倚憑的不只是滿腔熱血,」
「而是更為深沉的心思——甚至,必須容納陰謀與暗算。」

「王者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身後所背負的,是整個族群的未來。」

語罷,他忽地轉首,望向刀無鋒,語氣低沉卻直擊人心:

「——那麼,刀者,你認為……我的敵人,在哪裡?」

刀無鋒沉思片刻,指尖輕抹杯緣,低頭小飲一口,然後緩緩開口:
「……敵人?」

他語聲平靜,卻像是在試圖看穿一層被血與煙霧包裹的真相。
「不如說——」
「你真正想守護的,到底是什麼?」

咒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隨即轉身仰望天際,如吟如誦:

「破壞,帶來守護之意義;
犧牲,揭示陰謀之價值;
死亡,是重生之門扉;
創造,乃惑世之終章。」


刀無鋒先是沉默,隨後低聲道:「難道……」

咒世忽地冷笑,話語截斷如刀:

「在這片早已腐爛的土地上,活著本身……就只是一場交易。」

他微側身影,聲音低啞而冷淡:

「所有的生命,都是可以拋卻的籌碼。沒人可以例外。」

無鋒眉心緊蹙,拳頭微微收緊:
「……這樣也太殘酷了。」

咒世微微傾身,語氣忽然變得輕柔,卻更令人發寒:

「年輕的刀者,你想守護什麼?」

刀無鋒直視他,眼中燃著不屈的光:

「我想守護輝之國的子民。但你——對眾生而言,太過危險。」

咒世忽地仰頭狂笑,聲音尖銳破碎,如裂石風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止歇,他俯視無鋒,狼面下語氣近乎瘋狂:

「那麼——來做一場交易吧。」
「用你的生命,來證明你的信念。」

刀無鋒驟然起身,語氣如鋒,毫不遲疑:
「可以。」

他直視那雙藏於面具後的眼,聲音沉穩,不動如山:
「我雖無法理解你的執念,
但若你要質疑我的信念,
我會以生命為證,貫徹到底——絕不退讓。」

咒世靜靜注視著他,聲音低緩,卻帶著一絲詭異的讚賞:
「呵……很好。終於有人敢說這種話了。」

語畢,他轉身而行,灰袍如影,踏入月光鋪就的石階之中。

「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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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是獻予神器的祭物,是壓制災厄的最後一道鎖,是『天』欲除之又無可奈何的一根刺。​​​​​​​」       曾經在千年前盛名一時的巫女姬究竟是因為什麼而同時被皇室及咒術界通緝?   而那雙薄煙色的眼瞳又注視著什麼?   還有在他人眼中看來彷彿神蹟一般的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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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是獻予神器的祭物,是壓制災厄的最後一道鎖,是『天』欲除之又無可奈何的一根刺。​​​​​​​」       曾經在千年前盛名一時的巫女姬究竟是因為什麼而同時被皇室及咒術界通緝?   而那雙薄煙色的眼瞳又注視著什麼?   還有在他人眼中看來彷彿神蹟一般的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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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哢噠...」一次次敲擊地面泥土的節奏感,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緩緩抬起頭,眼前一片漆黑,只收不見五指。旁邊的大擺鐘時針指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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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噠哢噠...」一次次敲擊地面泥土的節奏感,清晰地傳入耳中。 我緩緩抬起頭,眼前一片漆黑,只收不見五指。旁邊的大擺鐘時針指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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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霜霰溶入水幕,滐兒從洪荒域的姑射山切入持國天為祂構築的第一個箱庭宇宙。纖秀冰鎮,卻同時迷離蠱惑,深紅色的睡袍與雙眼散發夢音格式的強烈魅惑,戳入持國天溫存無邊的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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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霜霰溶入水幕,滐兒從洪荒域的姑射山切入持國天為祂構築的第一個箱庭宇宙。纖秀冰鎮,卻同時迷離蠱惑,深紅色的睡袍與雙眼散發夢音格式的強烈魅惑,戳入持國天溫存無邊的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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