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房子日記:與木頭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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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6/1

油漆全室粉刷完畢,覺得高興。顧不得滿地粉塵,放肆躺了下來,抬頭看貨櫃後門外的天空,那麼溫柔。身上穿的桃紅色衣服是密友斷捨離汰換的,說讓我當工作服穿,於是近兩三年來非黑即白的衣櫃有了突兀桃紅色,蠻值得紀念。兩個貨櫃內牆用掉十四公升的油漆,剩下一公升留著修補備用。開心地清洗整理好刷盤刷具後,馬上投入最喜歡的木工裡,同步訂了護木漆,也許明天就可以上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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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理台按自己的使用習慣進化,加上層板隔板,一格可以放工具、一格留給水管、一格是鍋碗瓢盆。書桌的腳不知道該怎麼補強,看看下一次還剩下什麼木料。吧台牆面看起來很日式,期待它垂直立到地面的樣子。

今天很好,南風濕涼,發現我沒有冷氣也能活。



2020/6/2

好累,真的好累。手腕已經沒有辦法使力,腳踝和膝蓋也是,每天早上醒來所有的關節都是麻的,我以為是睡姿的問題,但想想應該是使用過度,不知該怎麼休息才能修復。

護木漆一早就抵達港口,油漆廠商超有效率。這兩天都是中午前在協會辦公室忙碌,午餐胡亂吃完就到工地,正中午開始工作。護木漆買了兩種顏色,淺色松木和深色柚木,看圖卡時很喜歡松木色,廠商提醒過,淺色的漆沒辦法蓋過本身就是深色的木料,但我耳朵硬,還是買了。松木開封時實在太驚嚇,以為自己買了罐泰式奶茶,好橘啊,刷完一遍後體認到這是行不通的,角材顏色太深,只能一律用柚木蓋色。護木漆味道有點像榛果醬─ 我不喜歡的甜味,刷到後來頭暈目眩,感覺自己泡在糖分很高的咖啡裡面,幸好塗料乾的速度很快,半天就刷好流理台、工作桌,還能切換到釘槍模式,好好來組裝固定吧檯。

工作的角落完成了。
下一步呢,找鐵工師傅?開始打磨地板粉刷地板?
叫書櫃要用的木料?申請門牌?睡兩天?



2020/6/4

休息一日後上工,一打開門,鼻子突然有點酸,被休假前佈置好的木作空間感動,曾坐在工地哭的每一刻都變得很值得,想想這裡每一根木頭每一根釘子,都有我的汗和眼淚(偶爾夾雜一兩滴血)。

加油、加油,就不遠了。

草草決定這天不做正事,做點有趣的,吧檯好像需要一個門,門怎麼做?猜想門不能太重,畢竟吧檯板子薄,翻找剩料後用三分夾板當骨架、零碎的五分板包覆,其實五分板還有一片完整的,但我不想破壞它,一定還有其他用處。拼拼湊湊做出迷你的門,需要買活頁鉸鍊來固定,究竟能不能順利鎖上就等日後驗收。還為工具們做了工具箱,以及要放門口的信箱(超前佈署),所有成品刷上一層又一層的護木漆保護。把用不到的紙箱都拆掉堆疊好,把功成身退的大部分機具工具打包,收進旁邊空地臨時搭建的車棚。屋內豁然開朗,我前一週不斷追求的淨空就這樣實現,原來只要按部就班,慢慢就能走在想要的路上。


2020/6/5

陸續把一篇篇日記整理到blog,回顧文字和照片時,看見那個飛速轉換的自己,有時竟也莞爾,覺得最初的焦慮太緊張莫名。我偶爾會做出後悔的決定,但幸好都是些非常小的事,小到洗個澡就能忘記(像是深夜十點半打開一包洋芋片)(並且一個人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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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磨地板了,貨櫃地板是原有的木頭,千瘡百孔歷經許多磨難,我想過要鋪地磚、鋪水泥、鋪耐磨地板、塗仿水泥塗料、貼防水地貼等,又一一推翻,最終決定保留現有的木頭,因為顏色是我喜歡的老舊感。為了能光著腳丫走在地板上,必須好好處理各種木屑、破皮和沉積物。砂磨、掃除粉塵和髒汙、砂磨、掃除粉塵和髒汙,上第一層底漆前,跪在地板一遍又一遍重複這些動作,其實磨的過程我沒有太大信心,甚至覺得想法過於天真,一度滑起手機搜尋塑膠地板等其他替代品,但估算完價錢又默默放下,磨一步算一步。刷漆是最不喜歡的環節,可能牆面接連批土和刷油漆的過程讓人厭膩了,工地是這樣的,冗長繁複的細節藏在完好的表皮裡,只有自己知道箇中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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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酒吧鄰長來探班,順手幫忙確認新做的吧檯是否堅固,提供一些實用建議。有網友問:「妳都一個人嗎?沒有人可以一起討論?」,其實不是。儘管一個人開始後也堅持要一個人完成,但這一路很幸運得到許多關照,出借機具、分享經驗、情緒排解等,總有人願意聽我說說話,然後給予適度的溫暖和鼓勵。一個人確實吃力,但很喜歡沉溺在獨自施作的世界裡,在音樂與隨陽光移動的光影中內心獨白,揮汗勞動時同步反省檢討或為自己驕傲。

帶著大狗與兩個小米孩遠從部落散步過來的密友說:「這裡讓人一進來就不想離開耶。」,聽了非常、非常開心,那就是我想要的氛圍啊,想要的氛圍。


2020/6/6

今晚的月亮很美,晚餐後散步去買了冰,坐在八代灣堤防吃,遠遠地對一位離開好些日子的朋友說話。

哈囉小施,他們今晚又去海邊陪祢了,祢喜歡這樣的聚會嗎?升起一爐溫火,圍坐沙灘,各自想著和祢之間的小事。我沒有去,因為施工好累身體好乏,但我有在工地裡和祢說話,祢聽見了對吧?

這陣子常常想起祢,他們都說祢是夢想家實踐家,想要什麼就立刻去做,好像從不害怕。祢離開後我突然意識到,不能再這麼消耗下去,如果心中尚有熱情,就該消磨在最想要的事情裡,如同我當初所寫下的:「竭盡靈魂做喜歡的事。」

祢偶爾會繞過來工地吧?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會笑笑搖搖頭,說木頭釘歪了?還是又偷偷拍了我的肩,給了我鼓勵?一個人在八代灣海邊看著同樣的月圓,我始終覺得祢沒有遠行,祢的精神仍在這裡,我們還要當很久很久的鄰居。


20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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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漆刷得有點快,昨天早上趕緊訂貨,還不確定船期何時送達。一早腳底癢跑去爬大天池,見見從未見過的乾涸面貌。淺水灘倒映著藍天,枯木躺在泥土,我笑說這些木頭好強壯,經年累月泡水也不腐壞,完全不需要護木漆耶。每次上天池前半段都會有點後悔,覺得沒事找事做,過了三百公尺高度後才能鬆一口氣,喜歡下切溪谷那一段的攀岩,也喜歡穿梭在樹林裡聆聽水聲、感覺目的地越來越近。乾燥的天池少了一點神祕感依然療癒,坐在枯木旁休息、感受山頂的風,精神也好了起來。

下山後執意要繼續工作,但身體冷卻下來睡意立即湧上,差點在工地睡著,草草刷漆打磨完棧板就收工。晚上被提醒了申請門牌和水電可能會等待的時間,驚覺自己原先太樂觀了,這禮拜要立刻動起來處理這些事。


2020/6/8

要磨第一層底漆前,依然不太有信心,但動手後疑慮頓時消散,手摸到不一樣的觸感,地板果然平整了許多。於是磨一層、打掃清理,漆上第二層、砂磨、打掃清理⋯,直到刷完兩層面漆。光著腳丫子踩上去不會被木屑刺傷,掃把的毛也不再被勾住,護木漆還原了木頭原先的顏色,也保留許多視覺上的痕跡,包括廠商當時做的記號── 我的全名,「寫著妳的名字」這句話套用在地板很合適。

開朗少女轉來一段話:「把未來想的美好一點,才有動力繼續走下去;把正在做的事想的困難一點,遇到事情才不會崩潰能好好處理。」恰好,就是我這陣子的施工哲學。

上週踩在粗糙不平整的木頭地板時,心裡嘆了好多氣,覺得要花不少時間重複每一道工序,到最後也可能只是白費力氣。但認命開始後,磨地板竟比想像中快且順利,今天已經可以赤腳在房間地板打滾了,也不須再考慮其他替代方案。想起小時候羨慕表姊家有木頭地板,這些年陸續用過耐磨和塑膠,此刻,也擁有真正的木頭地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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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批油漆已經在海上漂,我把速度放慢,乖乖去準備申請門牌的資料:把屬於家的生活機能用品放入房子裡,進行擺拍。短短幾分鐘的擺設和畫面,突然感覺房子變得厚實,一掃昨晚因瑣碎事情莫名孳生的低潮和不安。

再跟自己說一次:不要害怕,妳就是妳啊。



2020/6/10

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
好好說話
也要記得好好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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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神秘信差送來的禮物,兩包這陣子早已淡忘和塵封的菸,提醒我再忙也要空出時間,好好賴在海邊跟夏天說話,不要浪費。帶到尚未完工的新家,就讓它們躺在吧檯陪著我施工、聆聽我碎念。

磨完房間的地板後開始磨書店,跪在落地窗旁,窗外的樹葉與眾草們不時搖曳著,沙沙作響。依舊汗如雨下,但不覺得辛苦,一心專注檢視每一方寸,深怕漏掉任何一個小木屑會讓腳丫有受傷的可能。上漆、打磨、上漆,耐心地等,然後循環,這是一個靜心的過程。

本來預計這週可以磨完全部的地板,然後安心休假出島。但是稍早接到通知,部落裡有憾事,按例尊重喪家必須停工一段時日。也好,那就暫停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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