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大房子,比她見過的屋子都大。
院牆高,門口常有人坐著,有些穿得整齊,有些破破爛爛。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進來,也有不同的人離開。
有些人來的時候氣味很濃,像血、像酒、像泥水腐掉的味道。有些人走的時候身上乾淨了,臉色也不同了。
她不明白這些是什麼,只是記得——
有人離開的時候,空氣會好一點。
有人進來的時候,空氣就變得難聞。
這些日子她幾乎不說話,只看著,看得多了,就漸漸能從氣味和腳步聲中分辨誰是新來的,誰又要被帶走。
有個屋子裡總是有人排隊,排過的人大多會換一身衣服,然後不再回來。
她曾經也站在隊伍旁邊,看著別人進進出出。
沒有人理她,也沒有人指揮她做什麼。
她就那樣待著,像屋子裡的一張椅子,一片磚,一陣風。
她記得那天風特別大。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那條路走,只是聞到風裡飄著熟悉的味道——像是吃過果子的香味。
走著走著,路那頭越來越熱鬧。聲音開始多起來,有人在吆喝,有人在笑,有人在罵小孩不准亂跑。
她順著那聲音走過去,看見一條長街,兩邊搭著帳篷,有布、有傘、有菜籃、有糖塊。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集市」。
她不知道這個字,只覺得眼前像某種開花的東西——一夜之間從地底冒出來,鮮亮、熱鬧、張牙舞爪,卻又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她靠近了一點,又靠近一點。
有個小孩吃著糖葫蘆,黏得滿手都是;有個老頭在跟人吵一把銅秤的價;還有個賣傘的婆婆在大聲叫著「剩三把嘍——」
她站在遠處,看著,看了很久。
就在她想再走近一步時,忽然有人從背後摀住了她的嘴。
她想回頭,卻還沒來得及,眼前就一黑,耳朵裡嗡地一聲,像是整個人被打入了水底。
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
那座大房子。
還有,那不斷進進出出的人。
她原本不知道什麼是「一天」,直到住進這裡之後才慢慢學會。
每天開始的時候,會有一種聲音——高、高、高,像什麼東西裂開似的叫了三聲。
那聲音有時近,有時遠。
聲音之後,是一個又大又熱又刺眼的東西出現在天上。
她抬頭看過一次,那東西太亮了,眼睛被刺得發痛,只能低下頭。亮光會從牆縫照進來,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長。
那個時候,屋子裡會開始有人吆喝,有人排隊,有人端著碗走動,腳步聲也比夜裡響。
她知道——這時候通常會吃一頓飯。
飯吃完後不久,那個又大又熱又刺眼的東西會慢慢變得沒那麼高,然後天色會一點一點地暗下來。
風也會變涼,人的聲音變小,牆角不再熱,連影子也看不見了。
最後,天上會出現另一個圓的東西。
那個不像白天那個那麼刺眼。它是白的,亮得很柔,還會跟著雲朵走,偶爾藏起來,偶爾又出來。
她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覺得有些熟悉。
像她在山洞裡待著的那些夜晚,常常從石縫裡看到這個東西掛在天上。
那時她就知道,今天算是過完了。
有一種叫聲,有一頓飯,有一個熱得讓人躲開的亮東西,還有一個不熱但安靜的亮東西。
這樣,就算是「一天」。
她不會說這個詞。但她知道,這樣的「一段」已經過去。
她還在這裡。又撐過了一天。
她在這裡待了三十多天。
有吃有喝,雖然不多。有時得搶,搶不到就少吃一點。
米飯總是半涼的,菜是咸的,湯很稀,有時只有一點油星在水面漂著,但比山洞裡的根莖與昆蟲好太多了。這裡的東西不會讓她吐,也不會讓她發燒。
每隔五天可以洗一次澡。
其實就是一桶水,人輪著往身上潑,再拿舊布擦乾。水冷得像從井底舀上來的石頭味,但她不覺得難受,反而覺得那是這地方難得的「乾淨時刻」。
有時她會站在角落,看那些水從自己身上流下去,灰色的、髒的,最後都滲進地縫裡,不再回來。
她還是不說話。也沒人指使她說話。
這裡的人來來去去,有的過幾天就不見了,有的會留下來更久。她不記名字,只記得幾張臉。
大家都知道什麼時候該排隊,什麼時候該躲開管事的腳步,什麼時候該用最快的速度搶下那碗飯。
她也是一樣,跟著別人做。
那天天氣很好,日頭剛升上牆角。
有人一早就過來吆喝,讓人全都出來排隊。
她和其他人一樣,被人從房裡推著走出來,站到院子中間,按身高與年紀排成兩列。
她不知道為什麼要站著。但她看別人站了,她就跟著站了。
總是一臉臭的管事來了,手裡拿著一塊板子,邊走邊罵。
誰沒站直,就一板子拍過去,總是拍屁股。
有個少年歪著頭沒理會,被拍得往前踉蹌一步,隨即縮回去重新站好。
「站直!頭髮撥開!把臉給我亮出來!牙齒張嘴,看清楚沒蛀沒缺!」
老闆一邊吼,一邊走過每個人身前,像是在挑貨,目光快速又不耐煩。
她站在隊列中,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但她不想被打,她不喜歡被打的感覺。
所以當她看到別人撥開頭髮,她也撥開;看到有人張開嘴,她也跟著張開。牙齒乾淨與否她不知道,只知道要讓人看到就行。
她學著他們的樣子,不快,也不慢,不急,也不亂。
牙行門口,一名身形豐碩、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早早候在檻前,一身錦紋半新不舊的短襖緊勒著腹肚,走路時腰間玉佩晃得叮噹響。他兩眼滴溜溜轉,見那身穿青襖、步履穩重的婦人一腳踏入門內,立刻堆起滿臉笑意迎上來,身子微躬,口氣格外殷勤:
「哎呀哎呀,這不是阮府裡的四娘嗎?貴人今日駕臨,小鋪真是蓬蓽生光、生光啊!」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拂去門檻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嘴角的笑意幾乎擠出皺紋,語氣裡又敬又媚,活像一隻肥滑的商鼈,拚命擠進對方袖口裡討好。
他說話聲不大,語氣卻極熱,雙手拱得極低,連身後幾個牙行夥計也跟著哈腰。
四娘只淡淡點頭,不帶多話,也不看他臉,只伸出一張細長的令牌,手腕微轉,鋒利的眼神掃過帳後一排屏風。
「你知道我來做什麼,免寒暄。」
老闆連忙點頭哈腰:「知、知道,府裡每年例挑的時辰到了,小的早備好了人選,年齡、來歷、活口、手腳都清清楚楚,保您滿意。」
他手指一擺,身後立刻有夥計拉開屏風,一排小姑娘與少年便被驅趕著站好隊列。
四娘走得極慢,每一步幾乎無聲。她的眼,像是老鷹在挑穀中找石子,慢慢掃過一張張臉。
有人低頭,有人偷瞄,也有幾個見她不開口便趕緊搶著行禮開口叫人。這些反應她都習慣,只略看便走過。
直到她眼角餘光掠過最角落,才在一瞬頓了步。
那孩子立著,不哭不笑,身上掛著明顯改小過的舊衣,袖口反摺,像是誰匆匆給她披上的。面上無懼色,卻也無神情,眼神空空,像是從別處借來的軀殼。
四娘側了頭,看向老闆:「這個?」
她語氣輕,眼神卻沒什麼溫度。
老闆一看她指的是那孩子,先是一怔,隨即臉上笑意更盛了幾分,兩手一攤就開了口:
「哎呀,四娘好眼力,這丫頭雖不起眼,可實是塊好料子。您瞧,身段標準、骨架清秀,也不嬌氣,據送來的牙人說,是個逃難官家的庶出,母親病故後無人照看才被轉賣出來的。家教雖斷,但底子乾淨,沒染風寒,也沒痘症,小的還特地養了她一月才拿出來見人……」
他話說得熱切,眼裡卻隱有盤算。像這樣乍看無病無殘、卻又無背景的小丫頭,說不定還真能糊弄出去換口好價銀。
然而話未說完,四娘便抬手打斷他,語氣清冷:「別轉彎抹角的,說實話。」
老闆賣笑的臉一僵,眼神飄了飄,這才壓低聲音靠近了些,嘆道:
「說句掏心話,這孩子在小的這兒已近一個月,照理說該摸得個七八成底細,可偏她……什麼都問不出。也不哭,也不鬧,誰吩咐什麼就做什麼,做得還算利落,但也沒個笑臉,連飯也要喚她三聲才肯動筷。說白了,就是一張臉空空的,看久了讓人發毛。」
他斜眼看向那孩子——那孩子正筆直站在牆邊,眼神沒焦沒散,只靜靜地盯著牆角一處小裂痕。
「不是奴樣不對,也不是有病。就是……像木頭似的,人是活的,可總覺得哪兒少了點東西。牙人送來那日也奇,沒身契、沒話頭,只說是過手的,急著出貨。我怕她是從哪兒逃出來的,擱這兒太久惹事,原本想過幾日就送去佛寺或雜役場,隨便處理了。」
他一頓,補了句:「四娘若是喜歡,小的也不拗,價錢好說,只是……」
他眼珠一轉,換上一臉真誠勸說的樣子:「咱這邊今兒個還有好幾個機靈的,年紀差不多、來歷清楚,也乖巧肯說話,挑哪個都比她省心。」
說著話,眼角餘光卻悄悄盯著四娘的臉色——這種怪模怪樣的貨色,誰肯收是誰倒楣,若真能賣出去一個,就是少個麻煩,多賺一筆。
四娘聽完,只冷冷睨了他一眼。
「原來你是打算把她送去佛寺,好洗手不管了?」
老闆被看得一僵,臉上笑意有些掛不住,搓手道:「唉,小的也只是圖個清靜……這年頭牙行混進來的雜人越來越多,小的也怕……」
「怕?」四娘語氣忽一沉,「我看你是膽子越來越大了。來歷不清的孩子你也敢收,還想往寺裡一推了事?你這鋪子是想做多久?」
老闆額上冷汗浮起,笑容有些僵:「四娘教訓的是,小的只是——」
「我勸你,這兩年少做些打擦邊的勾當。京城那邊已經開始查人牙、查私契,聽說有幾個大鋪子被抄了,人也被抓去問話,還有人連夜關門。你若還想賺寧川府這些大戶的銀子,就別做那種過夜睡不安穩的生意。」
她說得不快,但字字帶著冷意。
老闆連連稱是,額角一滴汗滑下來,原本還想說幾句圓話,又被四娘掃了一眼,只得閉嘴退了一步。
四娘語氣不再多言,往前緩步幾丈,依次指了三人,口氣平平:
「這個,還有那個,再加這一個。」
她腳尖微偏,最後落在那個站在牆邊不動如木的女孩身上,語氣仍舊平淡:
「還有這個。」
這傻丫頭,還撥著頭髮張著嘴。
四娘眼角餘光掃過那一幕,不由得暗自哼笑了一聲。
她回身看向身後之人,那人立刻從腰間挽袋中取出一小包銀錠,壓手托起,待命交付。
四娘不動聲色,眼神卻落回牙行老闆身上,眉峰微挑,示意他開口。
老闆連忙點頭哈腰:「好說好說……這幾位,年齡都合用,手腳乾淨,且經過本鋪篩檢調教,向來一口價六兩銀子。」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那一包銀,又看了看四娘身後人,語氣忽轉:
「不過阮府素來與咱們有交情,小的也知四娘您常年費心,是咱們牙行的大主顧。今日識得府中添人不易,小的就讓利,算作五兩一口——三人共十五兩銀,契文一應備齊。」
他說完,笑得眉開眼笑,圓臉上幾乎擠出兩道川字紋,像是這點折讓成了什麼天大恩惠似的。
說話間,身後牙行夥計早已拿出契紙與小印,一邊核對名年,一邊將人押去後間換衣服、點附藥、登錄編號。
老闆親自送上新研好的朱筆與筆墨,小心翼翼地雙手奉上:「四娘若有不便,小的這便替您填上名目,回頭也好留存入冊。」
四娘未置一詞,只點了點頭,眼中神色卻已然轉冷,像是這樁生意從一開始就無需討價還價。
牙行老闆見銀子落袋,立刻吩咐人送來契紙、朱筆,一旁小廝則催著四人進去後間洗換。
四娘未言語,只從袖中取出簽印,俐落在紙尾一蓋。
「她們原名是什麼?」身後雜役低聲問。
四娘頭也不回,只留一句:「回府再記。」
午後陽光暖得過分,牙行門外塵光浮動,一台板車已候在路旁。車上鋪了厚帆布,簾子未放下,車前站著一名身形結實的少年,見四娘出門,立刻垂手候命。
那車是牙行自備的板車,兩輪低平,用粗木釘合,前頭掛著一條拖繩,由一名壯實苦力牽拉。這種車本是運貨用的,偶爾也拉人,但拉的不是貴人,是貨一般的新買人役。
四娘自然不會坐。她走在車側,不快不慢,與福旺押後兩側,左右護住,一路未發一語。
四個新買的孩子已洗整過,被換上了簡單潔淨的粗布襖褲,頭髮重新紮了髻,臉與手都抹得乾乾淨淨,四人被一個個送上車。
只有一人坐在車角,一言不發,眼神不飄也不動,像是還未從牙行的牆角裡被完全取出來。
與她同車的三人——一個瘦高的少年、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子,還有一個滿臉雀斑的小姑娘則明顯神色不定。
車才走出牙行幾丈,三人便你看我我看你,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大不大?」
「肯定大,剛那個女管事一出手就買四個,咱們牙行頭兒臉都笑成豬了……」
「那大戶人家,是不是飯比牙行好吃?是不是能吃飽?」
「我聽說有的府,每人每天一碗飯,還有湯!還有……菜!」
「哇……那要是能留下來就好了,我不求月錢,別再餓肚子就行。」
雀斑小姑娘一臉盼望地抬頭望著車帘外的陽光,像是那光裡藏著蒸籠熱氣似的。
「你傻啊,咱們這樣的,新買進去哪有月錢拿?能撐過三個月不被打回牙行,就算命好。」
話聲一落,三人齊齊轉頭看向坐在角落裡那個女孩。
她還維持著原本的坐姿,手交疊放在膝上,背直得像根竿子。風掀起車帘,照出她側臉,依舊毫無表情,像還在等著下一道命令下來。
三人一陣靜默,說不清是怕她,還是覺得她古怪。
車行過牙行街口,轉入寧川府最熱鬧的正街時,陽光正好落在簷角與石磚之間。街上人聲鼎沸,貨郎扯開嗓門吆喝,油條攤上的熱氣夾著麻油香撲鼻而來,鐵匠鋪的打鐵聲節奏鏗鏘,還有孩子笑鬧從前頭巷口穿過。
福旺走在車前,時不時低聲與車伕說話,四娘則步履不緩地隨後而行,眼神平靜地掃過兩旁商鋪,對這些熱鬧似是熟稔已極,不曾多看一眼。
她原本靜靜坐著,一如她方才在牙行牆角那般筆直安分。但風攜著香氣與聲音穿入,一陣油香、一聲鈴鐺、一抹青紅飄動的衣角——這些碎光斑影般的東西,從她未曾觸及過的世界裡擠了進來。
她慢慢地,轉了轉頭。
不是猛地轉,而是像草被風推著傾了一寸,她的視線緩緩移向外頭。
街上有個穿紅袄的糖人師傅,正在往竹籤上捏龍,孩子們擠成一團,笑聲直衝天。再過去,有一個挑扁擔的婦人,走過時扁擔輕彈,瓜果在竹籃裡打著滾。
她的目光隨著車輪顛簸,在街道兩旁流轉。
四娘正轉頭吩咐福旺一句,餘光卻忽然捕捉到車上那道視線。
那孩子正仰著頭,眼裡照著陽光下的一排竹簾與招牌。她眼神不空,卻也不深,清清淡淡的,像剛破殼的雛鳥看著天空,無喜無懼。
四娘眯了眯眼,沒說話。
這眼神她見過,像府裡剛出生的那些奴僕的孩子。
她心裡無聲地笑了一下。
街上越走越深,熱鬧漸遠。
原先喧騰的人聲、攤販吆喝與糖煙油香,隨著車隊從牙行所在的南市正街一路轉入東側內坊,逐漸沉了下來。街道變窄了,兩旁多是沿街宅院與舊舖鋪面,行人也從四處奔跑的孩子與挑擔小販,換成了提籃買菜的婦人與執扇緩步的老人。
寧川府作為金陵南境的府治要城,城中以南門至中央為商賈與外來雜役聚集地,而東側坊區則多為早年定居的舊族與文職人家。阮家便落腳在這東坊深處。
那不是什麼飛檐斗拱的貴人府第,卻是一座占地頗廣、結構縱深的舊宅。木牆青瓦,兩進三院,牆角灰磚上還留著風雨侵蝕過的斑痕。這宅子已有數十年歷史,據說當年阮氏尚未分家時,整族上下近三十口人便擠在這裡,東廂西廂皆有人住,灶口晝夜不息。
直到二十年前,那場變故之後——族產分割、支派各立,大房與二房終究分居分帳。阮承讓接下老宅,沒有另起新院,只將西廂封存,東側修繕,帶著妻女與數名下人繼續住在這舊院裡。
如今這宅子雖不復當年熱鬧,卻仍維持得體,牆垣粉白不斑,院落內外日日打掃,井水照舊清冽。大房人丁單薄,卻因阮承讓身為本府主簿,俸祿穩定,加上其名下尚有一間租出的布舖與半座油行舊股,每年入帳不豐不薄,足以撐起整個宅院的體面與運轉。
門前無石獅,也無牌坊,只有一塊掛著「阮」字的木匾,邊角已見歲月風蝕,卻不失古樸。
車在門前停下。
這宅子不像是富貴榮華之地,卻也不寒酸。門扉厚重,兩側有燈籠未點,門後似有犬吠聲傳來,一瞬間讓人心頭更緊。
四娘舉步上前,拍了拍門環。
門環拍響片刻,門內傳來犬吠與腳步聲。不多時,門扉開了一道縫,探出一張熟悉的臉——是今日輪值看門的老門房。
他一見四娘,立刻拱手低聲問:「四娘今日出門,怎麼回得這般快?」
四娘不答,只往身後一指:「四個新買的,先送去灶房後側清點登冊,帳房那邊我自會回報。」
說罷,她沒進正門,而是轉身沿著院牆向東繞行,不多時便走到一處塵封木門前,門上無銘無牌,僅繫一條白繩。福旺上前敲了三下,內裡有聲回應,門扇便被人從內推開。
那是一道小門,只容一人側身而入。裡頭是一條通往灶口的石板路,兩側是堆柴與水缸的長廊,幽暗、潮濕,與剛才熱鬧街市判若兩境。
那三人遲疑了一下,然後低頭魚貫而入。有一人走在最後,她沒有遲疑,但步伐極輕,像一片落葉飄入不知深淺的井裡。
門關上,一道聲響,把外頭的人聲塵氣,隔絕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