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彼時
彼時,天光了。
新訓中心結束後分發到外島馬祖,整批新兵從基隆港搭乘AP軍艦先到東引再到南竿,海象劇烈搖晃,心情也是起伏不定,擔心敵對的兩岸,於台灣海峽航行間就會遭遇攻擊。
還好,約莫中午時間,抵達馬祖南竿。
各單位參一領完兵,清點完成,就帶到各個營區去了,阿久分發到的是營部連通訊排。
馬祖的清晨總是充滿著戰地緊張的氛圍。
每一連、每一排,每天都有不同的工事要處理,挖戰備走道、搬運彈藥、清槍械以及戰技訓練等,
夜晚站哨時是最緊張的時刻,畢竟水鬼摸哨的事件時有耳聞,像是津沙鐵堡、52、53據點一夜之間被滅,更讓阿兵哥阿久及同鄉的阿勝每次站哨都膽戰心驚。
通信排排長看阿兵哥阿久算是機靈,所以安排擔任通訊排裡譯電兵,跟連上的外省老兵相處的很不錯,除了譯電之外,偶爾也會協助識字不多的老士官一些行政職務。
馬祖的晨光,是從海上慢慢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每天除了構工、站哨、挖戰備坑道以及日常演訓外, 譯電阿久還會利用協助行政之便,到不同營部送譯碼後的電報,順便打茫(摸魚)逛逛「白光照相館」。
戰地的兵多,一個月兩梯次的兵,常常讓「白光照相館」陳老闆忙得焦頭爛額,而且基本上大頭兵的照片很少修整,阿久心想,總是有長官會希望照片是帥氣十足的,畢竟如果真打起來,這些照片也有可能用在告別式上。
「阿久,今天你站早哨?」同梯阿勝問。
「嗯,等一下輪完哨,要去送電文。」阿久回。
「卡注意咧,聽講昨晚對岸燈亮到半夜,驚吔有水鬼來,麥走神啊。」
「恁嘛艾注意喔。」
送完電報,還有時間,到鐵板村的「白光照相館」閒逛。
初見陳老闆時,陳老闆正翻著一本書,抬頭用他的小眼睛看著阿久,接著用特有的馬祖閩北腔對阿久說:
「有些人活在記憶裡,永遠都不會忘記。有些人活在身旁,距離卻很遙遠。」(出自百年孤寂)
而阿久表明來意後,陳老闆一聽到免費修片,馬上打電話跟營部連的長官要求「同島一命,軍民一家。」務必讓譯電兵阿久送電報時可以來店裡拿一些底片回營區協助修整。
當然,這段時間,也免費幫旅長、營長拍了一些英姿煥發的照片,營長也指示連上長官要讓阿久在不耽誤譯電的前提下,加強落實軍民服務。於是,每天往返「白光照相館」就成了阿久的例行公事,寫得一手好書法的陳老闆,有空也教阿久一些基本的書法。當然阿久就順其自然的利用當兵的這段時間練練拍照、修整底片再加上寫書法的功夫嘍!
戰區,總有些神奇的事情。
營區餵養的土狗「小黃」總是會跟著阿久一起拿著電報往返各據點,有一次好幾天沒有看見「小黃」,才知道在一次對岸火砲射擊時,「小黃」不幸陣亡了。
幾個月後移防到另一個據點時,小村裡的「幸福照相館」是陳老闆的姐夫,相館一樣忙碌,陳老闆也早就交代過長官,一樣需要軍民一家的修片協助。
一日晚餐後,阿久一如往常走在戰備小徑上,已經陣亡許久的小狗「小黃」,突然出現在阿久的面前。
「小黃來~」八字較低的阿久下意識的喊出聲。
小黃興奮的跑來跑去,突然搖著尾巴跳進小徑旁的小坑道,阿久好奇的跟著過去,突然聽到「咻~」砲彈發射聲音,接著「碰啊~」火砲就恰巧落在之前阿久站的位置。
營區緊戒確認安全之後,小黃也就不見了。
看來是來報之前餵養之情的。
有驚無險的平安過了二年,「白光照相館」的小女兒很喜歡少年阿久,但據說如果跟馬祖的女孩結婚福利很多,但就是要等十年才能自由返台,阿久心裡,台灣雲林還是最好的歸屬。
退伍時間一到,少年阿久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返台的AP軍艦上,甲板上海很平靜海風卻很強。
「有些人活在記憶裡,永遠都不會忘記。有些人活在身旁,距離卻很遙遠。」(出自百年孤寂)
陳老闆的話語一直浮現在腦海中,潮水拍打著礁石,聲音低沉且有節奏,軍號響起時,我踏上甲板,海風帶著鹹味和霧氣打在臉上,直到看到基隆港貨輪的黃色燈光一閃一閃的,阿久心想,一定要在台北闖出一片天,光榮返鄉。
相機是奢侈品,軍人阿久只能用眼睛替自己拍照,記憶從軍兩年的最後一刻。
月光照著甲板,海霧裡的船影時隱時現。我心想,如果有底片,這裡的天光一定能拍得像一幅畫,用黑白照片,前景是甲板上的鐵絲網,焦點在遠方朦朧的海面與隱約的船影。天空剛泛白,遠處的台灣若隱若現,海面上有一條銀色的光帶,冷色調中透著孤寂,如同不確定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