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分手那天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大得像天幕無法承受記憶的重量。街角的紅綠燈閃爍著潮濕的光，我們的對話像水中碎石，說出口的每句話都沈重而模糊。我以為這不過是一次短暫的分離，一場脆弱的冷靜期。沒想到——那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
她說再見時眼神有一種我從未讀懂的深沉，我以為是遲疑，原來是告別。我從沒察覺她的憂鬱，如影隨形、沉默如海。直到幾天後，我在她最常去的海邊發現那封情書——夾在防波堤的岩縫中，紙張已經被海水打濕，但字跡仍清晰。「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消失了，請不要怪自己。不是你不夠好，而是我已走得太遠，遠到連自己都叫不回來了。」
我跪在濕沙上，眼淚與雨水混合，一起落入波濤。我終於明白，她的沉默背後藏著多少求救的訊號，而我一個也沒接住。
之二
那封情書的紙邊破損得像是她的心。讀著那些筆跡，他腦中浮現出兩年前某個午後，她在咖啡廳裡望著窗外的神情——那眼神空洞得不像是在等雨停，更像是在尋找出口。
他那時只是說：「你在想什麼？」她輕輕搖頭，笑了一下：「沒事。」
回憶如同投影，他突然明白，那些「沒事」原來都是她在遮掩的傷口。她曾試圖向他傾訴——在深夜說自己睡不著、在旅行途中突然沉默、在生日那天對著蛋糕發呆。他以為她只是情緒波動，甚至覺得她只是需要時間。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習慣把她的世界當作配角？是不是在愛裡，他只看見「我們」，卻沒看見「她」？
在那份遲來的悔悟裡，他開始靜靜地巡視自己家的每個角落，不是尋找答案，而是想觸碰她留下的痕跡。
他站在書桌前，指尖劃過那只她曾經最愛的馬克杯，上面印著一隻雲裡飛翔的小鯨魚。杯子裡空空如也，卻讓他想起某次她說：
「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心裡的海是乾的，只能靠想像去滋潤。」
他當時只是笑了笑，現在才真正懂了那句話的重量。
他拉開最底層抽屜，裡面整齊地躺著一本精裝筆記本。他知道那是她的習慣——用字紀錄生活裡最不起眼的碎片。他翻開那本筆記，本以為會是購物清單、工作備忘，沒想到映入眼簾的是一頁頁的文字，每一段都像在對他傾訴：
「今天你說我笑起來像天氣晴了。但你不知道，我的晴天是借來的。你讓我忘記陰影，但它們還在。」
「我不是不願意說，只是害怕你聽了會心疼。我最不捨的就是你的心安。」
「有時候我會故意安靜，看看你是否也會在我的沈默裡找到我。但你忙著當太陽，我沒能成為你的影子。」
他握緊筆記本的封面，那些遺落的語句像針刺穿他的自責。他曾那麼相信他們的幸福是堅不可摧，卻忘了堅強的人也會累，也會需要被發現。
在客廳角落的盒子裡，他找到一封信，一封他從未收到過的信。她沒有寫日期，只有一句開場：
「這封信不是說再見，是說謝謝你曾讓我相信愛能撐住痛。」
信裡沒有責怪，只有溫柔的碎語，像是在下雨的夜晚點起一盞燭光，提醒他——她留下的不是離開的足跡，而是陪伴的輪廓。
他讀著信，聲音漸漸在心裡低迴：
我一直以為妳會陪我到終點，但妳已經走得太遠，我沒說的是——妳才是我最捨不得的風景。
之三
從這一天起，他開始每週翻閱那本筆記，讀她的話語，就像重新和她一起生活。他不再懷念悲傷，也不再追問為何。他學會她的視角看這世界——更溫柔、更深刻、更不急著懂所有。他將那封信與筆記整理成一本名為《最後一頁》的冊子，封面是她最愛的鯨魚圖案——那個一直想飛出雲層的夢。
而她，就停留在這些快樂的記憶裡，陪著他好好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