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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婆常說,血緣不是用來說嘴的,是要背負的。
她是花蓮吉野汎札萊部落的公主,按照古禮,必須親自出門找男人———獵人最好———再帶回家,結婚、生子,孩子從母姓。
有一次我和她泡著溫泉,她抽著菸斗,語氣特別輕,跟我說外公追她的時候講過一句話,用英文說的:
「Before knowing yourself, you should first know your bloodline, because that is the name you must protect with your life in the future.」
我當時沒太懂,現在想想,大概是那種……骨子裡的責任吧。
我原本不太相信這句話。太重了,像把沉甸甸的斬馬刀搭在我肩上。但隨著年齡增長、前十字韌帶撕裂的那一個霎時間,我才懂她的意思。
我們家人很多,不管是在客廳吃飯還是幫派每四個月一次的派對時的講話聲,講話聲總是此起彼落。實際上,也真的差不多。
我排行老么,是家裡第六個女兒,還有比我小幾秒鐘的龍鳳胎弟弟王袑巧。從我們出生起,爸媽就給了我們多重國籍,好似未來行動的各種跳板,也宛如在提醒我們,命運從來不屬於某一個國土。
我們家的老大,也就是我第一個姐姐,家裡的大姐,車菡兒。今年二十五歲,現在正在哈佛大學的牙醫學院念研究所二年級。她說話很快,判斷更快,總讓我懷疑她是不是把西洋棋盤藏在腦子裡。不只是書本,她在幫派裡也被媽媽指定為外交代表,與日本分幫派橋本組建交,辯論起來比霰彈槍子彈還要有傷害。
她的雙胞胎妹妹———車庭婷,則選擇了數學,正就讀國立清華大學數學系研究所一年級。她是家裡的「公理派」,凡事講求邏輯與公平公正,即使是在每個月一次的幫派內部議會,也能靠著一條數學公式把對方懟得啞口無言。
三姐車芮懿,今年二十三歲,目前在陽明交大唸藥學四年級。
她常自嘲是「母胎單身的超級老鳥」,不只是單,還單得很有資歷。
但聽說最近有個學弟在追她,而且她也難得對這個「弟弟」有點意思———聽起來還不錯,就希望一切順利囉。
後來他們還真的順利開始交往了,咱媽也點頭同意欸,是不是很神奇呢嘻嘻。
別看她外表那副溫柔樣,三姐可是幫內有名的「載具訓練官」。直升機她飛過,地底潛艇她也開過,連戰損裝甲車她都能倒車停得比我準。我十歲那年暑假,她教我怎麼一邊騎水上摩托車一邊射擊。
那真的是,暑假作業之外的「特別課程」。
四姐馨雅姐呢,目前二十二歲,正在師大攻讀教育學系的三年級。她是我們家最有條不紊的人了,不僅在某一年的寒冬為幫派內所有的成員織了兩件編織毛衣,還曾組織一次大規模的心理輔導計劃,使幫內少年的心理健康指數創新高。
而五姐———王霏琴,今年二十一歲,目前就讀於成大的中文系。
別看她唸文學,她其實擅長維修各種電子設備,是我們幫派裡公認的「家電之神」——真的,連總部那次指揮系統故障,也是她一個人修好的,成功防止了整組電力洩密。
不過,她也有些不為人知的小秘密。
比如有一次,她不小心把冰箱裡的過期三個月的納豆吃下肚,結果被媽媽發現後臭罵一頓———但她完全沒事,還一臉淡定說:「嗯,味道不錯。」
還有一次半夜,她躲在被窩裡偷看 BL 動漫,結果聲音開太大被媽媽打開燈叫她早點睡⋯⋯
荒謬的是,沒過幾天,我們七個女生居然也全加入了她的 BL 世界觀(對,咱媽也在其中)。
是不是有點嘆為觀止?哈哈哈哈哈。
我弟袑巧,看起來斯文,骨子裡卻藏著獸性。現在建中科學班的學霸,在幫派裡卻是極少數能和我搭配打仗的人。
媽說我們是她鍛造最久的「雙刃劍」,鋒利得讓她自己有時也怕。
在與芭芭拉幫的最後一役,我們帶著青年部隊全勝而歸。
那是個血色的夜晚,芭芭拉那女人在新冠疫情爆發那時偷吃全美幫派的勢力後,第一次被打回原形。
咱媽那晚氣到不行,結果廁所燈跟浴室燈連著關錯三次,我爸當時在浴室洗著頭還以為她在打密碼。
我和芭芭拉單挑,手槍脫手掉進海底的礁岩縫裡。
他當機立斷跳下了海水,過了五分鐘後又安然無恙地爬上岸,走了過來,拿著那把手槍,像以前幫我撿掉下來的書一樣自然。
然後把槍遞給我,看著我說———
「臭老姐,回家了啦。」
我看著他,突然好想哭。
世界很亂———
但至少———
他一直都在我這邊———
除了直系家人,我也不得不提到媽媽王心怡與爸爸車暘朴兩個大家族的龐大脈絡。
我媽,王心怡。
表面上,她是洛杉磯某所中學的中文老師,專教唐詩宋詞,書法工整得像電腦印刷。
學生們都說她氣質優雅,說話輕柔,總是拿著一壺溫茶站在窗邊批改作業。
沒人知道,她的另一個身分,是凱斯羅薩幫派在美國的總首領。
冷靜、絕對、狠得像一場冬季暴雪。
開會時她不說話,只會在名單上劃掉一個名字。那個人通常在兩小時內就從地圖上消失。
她的命令一出,從洛杉磯碼頭到芝加哥黑市,全都會沉默幾秒,然後開始動作。
她喜歡的不是權力,而是「秩序」———
像寫一幅國畫,每一筆都必須恰到好處,沒有人可以亂畫。
我常看到她深夜一邊畫山水,一邊對手下傳訊,彷彿決定別人生死只是換個顏色那麼簡單。
她的書桌抽屜裡放著唐詩、一把制式手槍,還有一把刻著我外婆名字的短刀。
她愛我們,也能毫不猶豫地毀掉任何會威脅到「家」的人。
這就是我媽———
一個用詩詞掩蓋戰火、用沉默指揮血流的女人。
爸爸,車暘朴,今年四十九歲。是我們凱斯羅薩幫派的韓國分幫派的老大,本身也是韓國藝人出身。天生外向,交際手段如水銀瀉地。他喜歡做一些韓式料理給我們這些孩子當放學後的點心吃,也愛彈貝斯唱歌,但他真正的天賦是在一場場國際間的黑道談判桌上笑著讓人跪下。
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大伯車暘俊是長兄,表面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法官,實際上是幫內「財務與地下資金調度中心」的頭;妻子則是巴西銀行出身的經理,夫妻倆點的鈔票與跨國轉帳比我這輩子能寫的字還多。
小叔車暘炫是家中第三,表面上只是個經營榴槤樹果園的老闆兼果農,實際上卻是幫派特種情報部門的最高主管。他與妻子共同訓練出一支代號為「GHOST SQUAD」的小隊,專門執行監控與定點清除任務。據說,他曾親手清除三名叛徒,甚至在里約一場街頭槍戰中九死一生、單身脫逃。
他的妻子———我們的嬸嬸,李承琳———表面身分是醫院裡極受敬重的泌尿外科主治醫師兼主任,實際上則是「GHOST SQUAD」的後勤與醫療戰略負責人,負責成員生理監控、神經阻斷技術與戰術藥物的實驗與應用。她冷靜、精準、毫不猶豫———是整個情報系統中最讓對手畏懼的那一把無聲手術刀。
大姑姑車惠貞是家中第四,與巴西柔術冠軍結婚,主導著幫內的「女子戰技特訓營」;二姑姑車雅秝,平常在江南一間圍棋學院教棋,指導的是小學生,外表在普通不過。但私底下,她可是我們幫派駐上海的情報分析主腦,光憑一句話或一行暗碼,就能拆解出整條訊息鏈,被譽為解碼界的「靜音殺手」;小姑姑車晨秀,家中老么,雖然在巴西帕拉州的貝倫市裡擁有一家浮世繪風格的刺青店,但事實上她擔任幫派內所有成員的偽裝指導老師。
大家都說:「人老了啊,就該享福。下下棋、種種菜,偶爾含飴弄孫,才是晚年的正經事。」
可是在我們家⋯⋯這種事,大概就跟幻覺差不多———從來沒真實存在過。
爺爺車漢泰搬去了義大利佛羅倫斯,開了一間只有在網路才訂得到位的餐酒館。
菜單他親自寫,橄欖油是從自家種植園現榨的,每瓶紅酒底下都壓著一張他年輕時在幫派留下的機密備忘錄———誰懂那瓶喝完要燒掉的習俗?
奶奶蔡亞鳳則徹底反骨。
她成了韓國超人氣 YouTuber,主打「祖母級實況主挑戰魂系遊戲」,
每次直播一開,聊天室就爆滿,觀眾包括高中生、黑幫二代、還有幾位政壇匿名帳號。
她在影片裡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
「人老了,殺意不會少,操作還是能練。」
外公徐鐵漢,定居在法國戈爾代山城,經營一家有兩百年歷史的葡萄酒莊。
他不太說話,但每年都會寄一箱酒給我們幫派高層。
傳聞有人不小心亂開他家的酒窖,裡面藏著的不只是酒,還有一份冷藏的「過去」。
至於我親愛的外婆王秝姀———
她是麻省理工學院生物系的教授,專教人解剖人體、辨認神經系統、判讀內臟變異。
學生們說她眼神像刀,教室裡安靜得像停屍間。
她對身體的理解精密到近乎偏執———
每一根肌腱拉力、每一塊肌肉纖維承壓,她都能憑手感分辨真假。
我媽說,她年輕時能徒手把一個叛徒剖開又縫回去,連呼吸都沒亂過。
這四個人,沒有一個真的離開過幫派。
只是把手從扳機放開,改握酒杯、滑鼠、葡萄剪刀,或手術刀。
而原本鬧得血流成河的兩個家族———凱斯羅薩與車氏組織———
就這麼被他們各自的孩子,也就是我爸媽,用一紙婚姻安靜收尾。
沒有簽條約、沒有下通牒,只是一場家宴、一次對視、一雙牽起的手。
就讓這場長達二十年的黑幫世仇,化為歷史的一行註解。
有人問我:這仇怎麼解的?
我說,不是誰輸了,是我們學會把刀收進心裡,學會愛得像作戰一樣精準。
而關於琇庠叔———我們家專屬司機,現在我才慢慢明白,為什麼爸爸一直讓我聽他的故事。
他原是北韓特種部隊的成員。
那年冬天,他背著重病的老母親,左手抱著發高燒的兒子,右手牽著臨盆的妻子,在零下的雪地裡越境逃亡———
全家幾乎凍死在接近邊界的林道上。
也是那一天,正在外景拍攝紀錄片的爸爸恰巧路過,發現了他們。
他親自下車,把這一家人從雪地裡挖出來,送醫急救,安排身分洗白,甚至替他引薦加入幫派。
這段過去沒人知道,只有爸爸那本從未對外公開的手札,靜靜記錄著一切。
我記得那年的那天,是他送我去學校的早晨,他說:「Miss Sixth, your family isn’t just those connected by blood———it’s the ones willing to take a bullet for you.」我當時不太懂,直到那天發生。
那年的那天,是四年級的田徑隊加強訓練日。教練Ms.Ann要求我們做「加強版馬克操」———一種高速衝刺與蹬腿回旋再加折返兔跳的高難度動作。
我太拼了。我想贏、想被看見、想證明我的情緒不會妨礙我成為最強的自己。
但就在起跑的那一下,我的左膝一瞬間被雷擊般的劇痛撕裂。我倒在地上時,只覺得世界靜了———不是真的安靜,是那種「連腦子都不願意告訴你你快哭了」的靜。
教練立刻打了911,也打了我大姐與二姐的號碼。媽媽那時在南卡出差,聯繫不上。不到十分鐘,菡兒姐與婷庭姐已趕到,臉上的妝都來不及補,連忙從高中部的教室跑來,就直接陪我搭上救護車。
醫生說是前十字韌帶輕度撕裂,需要至少休養一年。我出院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灑在病床邊,但我知道,我未來小學五年級的預選賽完了———全加州六百公尺跨欄的資格,就這樣泡湯。
但這天晚上,還不只如此。
琇庠叔剛下班,開車準備去車站旁的便當店買飯。經過港口附近時,無意間瞥見幾個熟悉的臉孔———他們是幫內的低階成員,但行動詭異。再一看,他確定了:他們正在與芭芭拉幫派接觸,手中拿著的是一包包毒品。
他沒有立刻動手。他只是靜靜把車熄火,拍照、錄音,然後離開。因為他知道,這一次,這不是街頭小衝突,而是一場暴風雨。
我寫下這一切,不是為了記錄,而是因為這些正在改變我的命運。我的膝蓋、我的比賽、我們的幫派,全都在「裂開」。
爸爸說過一句話:「最可怕的不是敵人,而是你曾握著他手、信任他心的兄弟。」
這次,我終於懂了。
A tempestade vai começar… Quanto tempo durará… ninguém sa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