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名母親以遺族的身份,與在十二歲選擇自我了結的兒子,漫長並讓人心痛的無盡對話。
本書共分成三個部分,母親與兒子的對談、與遺族相關的理論探討、總結整段寫作過程的支持。我想光是面對親人死去就足夠令人傷悲,遑論是一段你永遠獲得不了正面答覆的自殺之舉。作者杜秀娟的兒子在一個令人想像不到的十二歲年紀,從頂樓一躍而下,毫無準備地終結了自己的一生,也徹底粉碎杜秀娟的往後日子。從母對子的立場去談死亡,更是格外哀痛不已,我在她與假想的兒子對談的部分,難忍傷悲,搓掉一張張面紙,心也跟著很狠痛過一遍。
往者已矣,猶存者如同進入一段沒有盡頭的死亡,「母親」這個角色屢屢叩問「亡子」為什麼選擇用這種方式了結自己,為什麼不在選擇自殺之前,再給自己多一點選擇,更多地為什麼最後都回到了自己身上。為什麼沒能注意孩子前一晚是不是有什麼異狀,為什麼會在往下跳的前一刻沒能阻止。再多的為什麼讓我讀來都是光只有呼吸,還嫌難受的沈重壓迫。這份來自母親的愧疚像是無形殺死數十百千萬變活著的自己,在「亡子」面前也無法消免他走上絕路。連同我也好想知道,「兒子」是什麼原因選擇跳樓,穿著媽媽的鞋子,同樣呼喊著再也不會復活的屍體:你在生命最後的幾分鐘到底在想什麼?
杜秀娟花了二十年梳理喪子之痛,由此感受到母親的偉大實在難以用三言兩語結論之。她透過研讀、透過訪談、透過書寫,傳達成為遺族過程中必然經歷的負重巨大到隨時都可以壓垮自己,甚至一蹶不振,而本書的存在就是要讓這般只有個人能經歷的苦楚能被暢開談論,使更多人對於經歷過自殺後的遺族能有更多認識,更希望能幫助正在經歷的遺族們,找回對這個世界依然保有好奇而努力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說第一部是從感性經驗母親與亡子生死分離相互追憶,第二部是從作者專業概略式地認識關於遺族的論述,而我認為詳讀這部分的收穫豐碩,特別是針對悲傷的歷程介紹,與自殺在社會的污名化連帶迫使遺族經歷二度傷害。前者由Kubler Ross(1970)提出的失落五種階段最讓我覺得直白明瞭:否認與隔絕、憤怒、討價還價、憂鬱、接受。先是徹底否定事實發生,並對自殺發生而生氣,希望死者復活,對死者逝去感到無力,接受事實(頁252)。這些發生順序並不是單向發展,有可能同步發生,或一直停頓在某個階段,所需要的時間或長或短,端看遺族個人心智是否強韌,身處的社會給予的支援是否足夠支持度過。
而遺族如何應對自殺污名化是幫助接獲自殺噩耗後,如何悲傷中支持自己更毫無阻礙的扶持。這方面的分類共有四組,公眾的、個人的、感受到的、自我污名化。公眾的污名化是源於主流宗教、社會價值觀如何看待自殺的反應。個人污名化是將自殺當成脆弱、對社會適應不良的解釋,並對死者與周圍的人加以指責。感受的污名化是覺察他者對自殺的污名化態度,發生在自殺者貼近的親人間會感受更深。自我污名是個體會產生羞恥感。(頁269)對遺族來說,接受自殺噩耗已經非常難受,還得承受他人對自殺者的個人曲解,對在乎自殺者的人而言,是二度傷害並加深他們的自我愧疚,因感性驅使比較難從負面情緒中抽離。
最典型最要命的應對可能使遺族陷入更難以自拔的悲痛中,例如最常見的「為什麼要選擇自殺」、「你自己要看開一點」、「他已經解脫了」(這句真的超夭壽,但我讀到的時候認為我有很大機率會脫口而出自以為的關心)。面對死亡是非常複雜的一件事,就是將生與死完全切割,至少我們還活著的人不會曉得死後是怎樣的人生。
從小到大,我數度想過,當我的身體機能被宣告無法運作的那刻,我是永久的睡著了,而我的意識又會走向哪裡,在那個不知道名字叫什麼的地方,我會不會寂寞?這名年紀輕輕就選擇用最不合理性到,我不曉得算不算某種程度的勇氣的方式改變他人生的亡子,在書裡持續地請他母親別再追憶著他,那是他母親所揣摩的,而現實中書外的亡子會不會其實分分秒秒都盯著他還在活著「這邊」的母親,已經為自殺這件事感到萬分後悔依,並希望別停止追憶他的行為?畢竟活著的人確保著有想像的能力,光是想到死亡就讓我感到害怕,即便我沒有證據,但有很大的機率我相信死亡後面對的世界是很孤單的,我可能會忘記生前的事,身旁的鬼魂也不記得他是誰,甚至,我可能連孤單都感覺不到——因為成了死掉的人,就不會產生任何情緒。關於死後的事,只有在活著時討論至少可以確定是有意義的。
雖然,這本書強調使用榮格的學說跟煉金術的隱喻,跟回憶亡子的事穿插著神話故事,就算沒有這些——應該說可能沒有這些,我會更喜歡這本書。我可以明白作者用她攻讀博士獲得的學識,想讓自殺這主題與基於神話故事投射出的人格經歷併在一起討論時,有更多元的角度理解這段旅程,不過很簡單,我對那些材料沒有特別喜好,光是她用母親痛失愛子的破碎記憶拼湊出真摯情感就已經讓我深深體驗到遺族議題有多麼需要被重視、又是多麽悲痛到光只是文字,就讓我不想再體驗第二遍了。
(雖然跟行銷說我對這個主題很感興趣,讀完後我實在很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