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卡古雷姆城早已沉入夢鄉。
月光如一層薄霜,灑在由黑岩與花崗岩砌成的屋頂上,勾勒出矮人建築那堅實而粗獷的輪廓。白日裡喧囂的鍛造工坊,此刻只剩下深層熔爐的排氣口,還傳來如同巨人心跳般、沉穩而規律的「咚……咚……」聲,這聲音早已融入城市的呼吸,成為寧靜的一部分。
偶爾,只有一名城衛兵巡邏時,厚重的鐵靴踩在石板上的單調迴響,才會短暫地劃破這份平和。除此之外,整座城市,彷彿連風都已入睡。而在城市中央的冒險者公會,是這片寂靜中少數還亮著燈的地方。但此刻,這裡也只剩下屬於夜晚的慵懶與平靜。
大廳內,兩名負責文書整理的年輕職員,正湊在一張小桌前,小聲地下著矮人棋,棋子落在木盤上發出清脆的「噠」聲。另一名年長的輪值守衛,則靠在牆邊,用一塊軟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自己那心愛的麥酒杯,準備等交班後去裝滿一杯。
一切都和過去數百個平凡的夜晚,沒有任何不同。
負責看守那面巨大黑曜石感應盤的接待員艾拉,正撐著下巴,眼皮重得像掛了兩枚銅幣。她身後那面拋光的黑曜石盤上,數十個代表著城外各處**「警戒符石」**的感應符文,正平穩地流淌著淡藍色的微光。
就在這夜最深、最靜的時刻,一陣極其輕微的「喀啦」聲,從黑曜石盤上傳來。
艾拉原本昏昏欲睡的雙眼倏然瞪大。她走上前,仔細地看著石盤。盤面左上方,一枚代表著「黑爐隧口」礦坑外圍符石的感應符文,上面竟出現了一道細如髮絲的裂痕,光芒也開始不穩定地閃爍。
「……奇怪,是魔力迴路接觸不良嗎?」她喃喃自語,伸手想去觸碰檢查。
但她的指尖還未碰到石盤,另外兩道分別代表「紅月坑道」與「深巖崖礦場」的符文,也接連發出清脆的「喀啦」聲,同樣浮現出裂痕!
這絕不是巧合!
艾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立刻意識到——這不是公會內的儀器出了問題,而是遠在數十里之外的、那三座實體的「警戒符石」,正在被人從外部同時攻擊、破壞!
她還來不及發出警告,只聽「砰!」的一聲巨響——
盤面中央,那枚最大、代表著主防線核心的符文,在一陣刺耳的碎裂聲中,轟然炸開!無數細小的裂痕從中心蔓延開來,整塊黑曜石盤都為之劇烈震動,盤面上所有的符文光芒,在這一刻,盡數熄滅!
「——警報!!」
她用盡全力地尖叫出聲,轉身衝入側室,一邊呼喊值夜的守衛,一邊用盡全力,按下了那面牆上塵封已久的、只有在面臨A級以上災難時才會啟動的紅銅警鐘。
……噹————
整個冒險者公會中,一道悠長、低沉、充滿不祥意味的鐘聲,緩緩響起,穿透了午夜的寂靜。
正在小聲下棋的兩名職員,手中的棋子「啪嗒」一聲掉在木盤上,兩人臉色煞白地對望,彷彿被凍結。那名擦拭著酒杯的老守衛,動作僵在原地,手中的軟布無聲地滑落。而拉響警鐘的艾拉,則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
鐘聲不止於此。它越過公會的高牆,迴盪在卡古雷姆每一條沉睡的街道。
在工匠區,一位剛睡下的老鐵匠猛然睜眼,下意識地摸向床邊的鍛造錘。在酒館街的二樓,清點著今日收入的酒館老闆,手中的錢幣嘩啦啦地灑了一地也渾然不覺。而在無數的民宅深處,母親們驚醒過來,第一時間就是衝向孩子的床邊,將他們緊緊摟入懷中。
對於這座安逸了數十年的城市來說,這道鐘聲,是一個太過遙遠、也太過恐怖的記憶。
而公會長哈格·鐵鬃,並不在他舒適的家中。
這幾日,因擔憂失聯的小隊,他幾乎都宿在公會二樓的休息室裡。此刻,他正靠在那張老舊的皮沙發上,蓋著一條粗糙的毛毯,雙眼緊閉,但緊鎖的眉頭卻從未鬆開。
他不是被鐘聲吵醒的。事實上,他根本就沒睡著。
就在警鐘響起的前一刻,一股毫無來由的寒意,猛地從他的背脊竄了上來。那是一種在戰場上打滾了數十年,才能磨練出的、對死亡的直覺。
……噹————
當那第一聲悠長、不祥的鐘聲從樓下傳來時,哈格沒有驚訝,只有一種預感被證實的、沉重到幾乎令人窒息的疲憊。
他的腦中,第一個浮現的,不是敵人的樣貌,而是那支三天前出發的「鐵燄戰斧」小隊隊長,格倫的臉。那個總是用力拍著胸脯,笑著說「交給我吧,會長」的年輕人。
他緊緊地握住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份屬於個人的悲傷與自責,只在他心中停留了不到三秒,便被身為公會長的、鋼鐵般的責任感與怒火所取代。
他緩緩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如同一座準備迎戰風暴的山嶽。他看著門外那因鐘聲而開始混亂起來的走廊,用一種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咕噥: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這一夜,卡古雷姆的城鎮外仍舊寂靜如昔,但在那些無聲的廢棄礦坑深處,沉睡了千年的黑影,正悄然睜開了雙眼。
大災變,靜靜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