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朋友

那天晚上，手機亮了一下。 【已讀】──但沒有回覆。 米蘭盯著螢幕，指尖緊握著手機邊框，明明只是個 LINE 的藍勾勾，卻像針一樣刺進心裡。 她反覆看著那短短的對話框。 > 米蘭：學長～你今天怎麼都沒出現啊？(๑•́ ₃ •̀๑) 宋聿：啊，跟朋友在外面，今天不在補習班。 就是這一句。 朋友。誰？ 她把手機放到一邊，撲倒在客廳沙發上，臉埋進靠墊裡，呼吸悶悶的，像什麼東西壓在胸口。過了一會兒，她翻過身，坐起來，抓起沙發邊的那隻娃娃熊。 ——是之前他夾娃娃夾給她的。 她本來很喜歡那隻的。但現在，只覺得那張繃著笑臉的娃娃臉很欠揍。 「什麼朋友啦……哼。」 她輕聲說，手指掐著玩偶的耳朵。 ** 她重新拿起手機，打了一行字： > 你跟誰出去呀～ 猶豫一秒，她刪掉了。 重新打。 > 學長你今天好冷淡喔 ( ˘•ω•˘ ) 又刪掉。 換一個： > 是不是我哪裡做錯了… 盯著這行字，她手指停在「送出」鍵上，過了五秒，還是默默刪掉了。 她咬著唇，手機重重放在桌上。 ——不能傳。傳了他會覺得我很煩。很幼稚。很可怕。 「不能像以前那樣……不能啦……」她低聲唸著，然後伸手抱起那隻娃娃熊，狠狠用力地掐住。 「我才不是那麼好被丟掉的人……」 她抱著玩偶，額頭貼在那圓滾滾的布料上，眼眶發熱。 ** 隔天，補習班走廊。 她整節課都沒太集中注意力，直到下課時才慢吞吞地走出教室。門口一轉彎，她就看見宋聿。 他站在走廊邊，手裡抱著資料夾，看到她時彎了彎嘴角。 「咦，米蘭？妳今天怎麼看起來很沒精神？」 他的語氣像往常一樣輕柔自然，甚至還伸手幫她撥了一下肩膀上歪掉的書帶。 米蘭心臟猛地一緊。 「……沒有啦，嘿嘿，昨天太晚睡了。」 她努力擠出笑容，但眼神卻有一瞬間沒能跟他對上。 宋聿沒再多問，只是拍拍她的背，語氣溫柔：「下次要早點睡，補習那麼累，妳要更照顧自己。」 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 但她沒說出任何質疑，也沒問那個「朋友」到底是誰。 因為她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她要等——等下一次，他再靠近一點。再露出一點縫隙。 到時候，她就能抓住了。 --- 補習班某天下午，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 米蘭剛從廁所走出來，轉進走廊時，腳步一頓—— 沙發區上，宋聿正靠在椅背，懶洋洋地喝著咖啡，身旁坐著一個她從沒見過的女生。 女生穿著白襯衫與深灰長褲，細框眼鏡後的眼神很淡，五官精緻，像是書架上乾淨又高級的封面設計。 她不太笑，但宋聿在說什麼時，她還是彎了唇角，輕輕點頭回了句什麼。 一切看起來——太熟了。太自然了。 米蘭下意識地走上前。 「學長……嗨。」她聲音甜甜的，眼睛卻黏在那女生身上。 宋聿轉頭，像剛注意到她一樣：「喔，米蘭。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大學同學，傅知弦。今天她剛好來這附近辦事，就來找我聊聊。」 傅知弦抬眼，禮貌地看了她一眼。 「妳是……米蘭吧？他常提起妳呢。」 語氣不溫不火，聽不出喜惡。 「是喔……」米蘭笑得更甜了，「他……都說什麼呀？」 她努力壓住自己語氣裡的那點酸，微微前傾，像撒嬌也像探口風。 但她自己沒注意到，聲音太緊，語調太高，笑容像糖果紙包太緊快要爆開。 傅知弦看著她幾秒，笑了笑。 「說妳很認真，很有趣……也很黏人。」 米蘭的笑微微一僵。 「嘿嘿……黏人嗎……可能是因為我怕冷吧，總會想黏一點有安全感的人呢～」 這句話說得無比自然，幾乎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但傅知弦卻注意到，米蘭那雙手在背後緊緊交握，拇指已經繞在食指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她沒再多說，只是低頭喝了口咖啡。 --- 傅知弦內心旁白 > ——黏人？呵。 可不是「黏」，是準備直接黏成他皮膚的一部分吧。 眼神太亮，聲音太甜，笑容太飽滿。這種過度控制情緒的方式，我在實驗報告裡見太多了。 明明快瘋了，還在演小白兔。 ……好一隻訓練有素的小兔子。 看來，這次他真的挑到跟自己同款的了。 ---- 傅知弦走後，空氣好像安靜了幾秒。 宋聿低頭滑著手機，手指輕敲著螢幕，像沒注意到米蘭站在一旁發呆。 直到他忽然抬眼，語氣淡淡地開口—— 「妳今天不太一樣喔。」 米蘭一愣，轉頭看他：「有嗎？」 宋聿笑了笑，把手機收進口袋。 「平常不是都很開心嗎？今天話好少。」 米蘭低頭，盯著那剛剛傅知弦坐過的沙發位子。 她的手指繞著髮尾，纏了一圈又一圈，像無聲的計時器。 「那個……傅學姊，很漂亮耶。」 「嗯，她是系花啊。」宋聿說得自然，沒有半點情緒。 米蘭微笑，但笑容像是擠出來的。 她抬頭看著他，眼神停留得久了一點。 「學長，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係啊？」 她語氣輕柔、像撒嬌，又像開玩笑。 宋聿望著她幾秒，嘴角慢慢彎起。 「朋友吧？不然妳想要是什麼？」 那一瞬，米蘭心裡某根弦像是被砰地扯斷。 她還是笑著，笑容完美無瑕，甚至有點羞怯地吐舌：「嘿嘿……沒啦，我亂問的啦～」 但她的眼神開始飄忽，笑容底下有什麼東西在崩塌。 ** 當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手機就放在枕邊，亮著那串簡短的對話紀錄： > 【米蘭】：你今天不在補習班喔？ 【宋聿】：跟朋友在外面。 她盯著那兩個字——「朋友」。 喉嚨乾乾的，像是吃下了某種說不出口的東西。 她伸手拿起手機，開啟備忘錄，寫下一串清單。 【#要記得】 他說我們是「朋友」。 他笑得很自然，說她是「系花」。 他沒有否認，甚至沒問我為什麼會這樣問。 朋友之間，不會記得我喜歡喝溫的。 朋友之間，不會主動摸頭、抱我、說那麼溫柔的話。 所以他在玩我嗎？還是……只是還沒發現？ 她盯著螢幕上的最後一行： > 【還沒發現我是最適合你的人。】 ** 五分鐘後，她關掉備忘錄，把手機放回床邊充電座。 但她沒有睡。她盯著天花板，睫毛一動也不動，表情平靜得異常。 她的手，無意識地緊緊捏住枕頭的一角，指節發白。 > 「那個學姊……是例行測試，對吧？」 「就像我也在確認……你會不會是我等的人。」 「但你不可以放我走。真的不可以喔。」 她沒有說出口的話，一個字也沒少。 只是被安安靜靜地埋進心裡—— 連自己都沒察覺，裡面已經開始長出什麼扭曲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