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雨在塔娜城西側靜靜落下,如細線縫補著這片被遺忘的街區。沉眠記憶館被掩藏在一片廢墟下,那是塔娜城最早的圖書總庫,據說在百年前失火,整層書庫與記憶碎片一併葬身灰燼。但它沒有被摧毀,只是——沉入了時間的地底。
艾雷站在一扇斷裂的大理石門前,地面鋪著斑駁的記憶石磚,每一塊上刻的不是符文,而是失效的誓言。門上掛著一個牌子,鐫著簡短的一句話:
“這裡收藏的,不是書,是未醒的夢。”
她用指尖觸碰門板,灰影之書便在她背後自行翻頁,發出低語。「願意回憶者,才配打開此門。」
筆尖如同接收訊號般振動,並未書寫,而是滲出一點墨,滴落地磚——那滴墨立刻燃起細緻的銀焰,像一條線索,引導她進入。
門應聲而開,無聲地吞噬了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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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館的內部並非建築,而是一整座懸浮的空間。牆壁由不穩定的意象組成——破碎的課桌、濕潤的布娃娃、書頁般飄浮的照片與塵封信件,全都靜靜地懸在半空中。天花板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墨黑夜空,偶爾閃爍出某人的童年畫作或支離破碎的夢境。
館中的守衛者不是人,而是夢蟲(Sophridae),牠們用人形的骨架披著書頁構成的羽翼,每一步行走,便有記憶碎片從地面剝離。
「你要找的,是你母親的真名。」夢蟲的聲音像頁邊字被擦除的殘響。「你不能問我們,但可以走進她給你的記憶。」
一面鏡子出現在她面前。鏡中不是她的倒影,而是一段過去。
她看到自己六歲那年,在街角等媽媽買完麵包,小手緊握著一張揉皺的卡片,那是母親在市場上寫給她的提醒——上頭不是「艾雷」,而是一個她從沒再見過的筆劃古怪的名字。「妳要記住它,別唸出來,只寫在心裡。」母親說。
鏡面忽然破碎,碎片如雨落下,在地上拼湊成一串名字的片段,但中間被缺失了一格。
艾雷跪下,手貼著那空白格,灰影之書的羽筆從她背後滑出,自動懸浮。她的手一動,整個記憶館便開始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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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中傳來警示的鈴聲——她喚醒了某段未被允許召喚的記憶。
書頁瘋狂翻動,畫面切換成一間燒毀的木屋,那是母親的舊居。牆上掛著一個寫滿名字的木牌——每個名字代表一個孩子,一個被《灰影之書》拯救,或抹除的孩子。只有一格是空白的。
那是她。
原來她的名字從出生起就不完整。她不是沒有被命名,而是被延遲命名——母親從一開始就計畫讓她成為一位 Unwritten,一位可以進入書中、而不被規則捆綁的存在。
艾雷終於明白:她並不是《灰影之書》的擁有者,而是預留位置的那一頁。
她抬起筆,將那格空白名字的缺口補上——不是寫下母親的真名,而是補上她自己的,來完成那個「保護咒」的封印。
整個記憶館瞬間收束,一片書頁沙暴席捲而起,將她捲入另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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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再次睜開眼,已回到塔娜城的鐘塔書室,懷中多了一封摺疊好的信箋,署名不是 Lirin,而是——
"Eiris N'hil."
不是她的母親,是她自己的真名。
她望向霧氣中的天際,鐘塔上空畫出一道熟悉的弧線,那是夜行書鴉,Pagekeepers放出的信使。
她不是來尋找答案的。
她就是答案正在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