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比離開更難。
珊搬進泳家後,沒有奇蹟,也沒有浪漫開始。只有日復一日的學習──怎麼生活,怎麼相信別人,怎麼,不逃跑。
泳陪她去看心理諮商,那是一間白色牆面、鋪著灰色地毯的小房間。她一開始只是坐著,雙手扣在膝蓋上,一句話也不說。泳坐在她旁邊,沒有催促,只是陪著。那樣的沉默持續了三週,直到第四週,她忽然開口說:「其實我不是怕被丟下……我是怕有人真的對我好。」
心理師點點頭,珊低著頭沒看泳。但泳聽見了,那句話像什麼碎掉,也像什麼在慢慢拼湊回來。
之後的日子,他教她整理帳單、煮飯、與人相處、時間規劃。她跟著泳打工,慢慢學會怎麼站穩。從一開始的不耐煩,到後來主動問「今天要準備什麼?」這中間隔著無數天氣晴雨,與情緒風暴。
珊被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症,情緒忽高忽低,有時像狂風,有時像崩潰的雨。剛開始的三年,他們幾乎沒辦法好好說話──她脾氣大、易怒,敏感多疑;而泳,一邊要顧爺爺、念書、還要工作與照顧珊,疲憊到極限。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但人不是機器。
有一次,兩人爭執時,她口氣一如往常地尖銳:「你根本不想管我對不對?你只是覺得我麻煩吧!」
泳臉色一沉,轉身就走,珊衝過來拉他。
「你走啊!你走啊!」她像瘋了一樣吼著,情緒一發不可收拾。
那一刻,泳控制不住怒氣,一拳朝玻璃門揮去。
「砰──」
血像破堤的水噴了出來,白牆瞬間染紅。
手筋斷裂,鮮血滴到她腳邊。她呆住,慌亂地哭著大叫:「你幹嘛!你幹嘛這樣對自己!」
醫院的縫合室裡,她一直握著他的另一隻手,沒說話,淚水一滴一滴掉在他手背上。
那一晚,回家後她很安靜。
她蹲在地上擦掉地上的血,像是想抹去那場混亂的一切。擦完後她走到他面前,抬起頭看著泳說:
「我知道你不欠我什麼,也不應該替我這樣拼命……」
她吸了口氣,聲音抖著說:
「我答應你,我會努力控制情緒。我會改。」
泳沒說話,只是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她哭得像個小孩,卻是第一次,在情緒過後,留下來。
從那一晚起,珊開始嘗試改變──不是為了誰,而是為了還給自己一個不崩潰的未來。
她不再經常發脾氣,偶爾還會主動幫泳照顧爺爺、準備早餐。她還是會崩潰、會自責、會無助,但她不再逃。
而泳,也在那個她選擇「不離開」的決定裡,終於第一次感覺:
她不是只是來過,
她是開始,學會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