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部戲”大”跟”同”的故事時間與拍攝時間都是大前同後,姑且就說是大同二部曲。兩部戲的故事觀相同,後作的角色故事有稍微與前作重疊,但是獨立觀賞影響不大;只是兩部都看過後,我覺得會有主題上的交集可以比對一下,蠻有趣的。
導演應該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也應該蠻ㄎㄧ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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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先看過”大佛”才看同學麥娜絲的,不過還是先說同學麥娜絲吧。
這部戲講的正是我們這種半老不小的年紀的人故事,如果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這部電影想傳達給我的感覺,我會說:要死不活。
這個要死不活的主要呈現方式就是「悶」。故事裡的四位主人翁都悶著過日子,雖然過得說不上差,但是離我們少年時期所被教育、輸入的那種只要努力就會功成名就的狀況可說是地遠天遙。儘管如此,他們也只能悶悶地在生活上,扮演好自己被教育成的角色。
有的人只能依著現狀生活,像是電風。典型的小中產,努力當好自己的角色,等候著自己在社會中的提升。無奈天道酬精不酬勤,他最大的憤怒也只能擺擺譜、跳到公園水池游游水。
也有被社會推著走的人,如罐頭。他從來都沒有長大,更甭論真的走進社會,直到他被迫以一種旁人無謂但對自己極其難堪的方式來認知生活的變化後,才開啟了他真正長大的契機。
添仔是追夢者,在其他人眼裡或許是很欽佩他的,但一路上的彆屈也只有自己午夜時的夢話才能稍稍宣洩。也因為這樣,一次與夢想不相干的出頭機會掉到眼前時,他也把持不住自己,走上了一條根本不可能轉回來的道路。
閉結是最能面對現實的人,他認真生活,能與家人朋友過過現在的小日子就很開心了。為了阿媽,也在婚友社找到了契合的對象,生活正要對他敞臂擁抱時,生命卻來了記悶棍,他只能無奈地看著生命對自己的安排。
在我們這個年紀/階段,雖不像剛畢業那樣年輕有力,但也還不到行將就木。在自己人生下一局定局之前,要怎麼面對自己好像累積了什麼,但卻拿不出貨的那種詭異進度、以及好像可以怪怪環境的荒唐,但轉頭看來自己其實也沒啥出息的窩囊感…確確實實就是一個青年轉中年危機─自我矛盾懷疑的危機。
簡單一點說就是自己找不太到方向了,在這種年紀、這種心境還卡在這節骨眼上,所以我覺得這叫要死不活。
戲中的配樂很能襯托故事的當下的表現,連我這種木頭耳朵都感受的到導演在這部分的用心,不能不說是個驚喜。
不過我的個性可能沒有那麼悶,也或者是我比較早開始悶所以悶完了,總之現在再來看這個戲碼,感受度可能沒有前幾年那麼強烈。
可能是沒配酒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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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說說大佛普拉斯。
這部戲很精彩,我很喜歡。我覺得整個電影的呈現方式比同學麥娜絲更能打動我。
用紀錄片的方式來講述社會底層生活者的故事,加上導演自己不時的旁白托襯,讓這部片子更有一種冷酷又全能的上位觀察者的感覺,有點變態,所能傳達的衝擊更能觸動心頭。
嚴格來說,這部戲的劇情還真的跟紀錄片一樣,沒什麼扣人心弦的設計或激情,故事在此像是電影用來推動描寫角色的工具,將肚財與菜脯兩個角色堆砌完整,讓觀眾更能聚焦。
故事本身很簡單:肚財與菜脯兩個不太受人見待小人物,如同路邊的蛆蟲一樣,只是活著。直到他們開始偷看小工廠老闆的行車紀錄器,窺見了上層社會的生活與秘密之後,命運就如同利刃一樣,冷酷的剖開他們,將他們的價值與內在用血淋淋、活生生方式展現給電影前的觀眾。
肚財可以說是社會最底層的人,他的生活困頓,基本上靠著拾荒維生,在人前鞠躬哈腰,碰到老實巴交的菜脯卻會像是見過大風浪的人般頤指氣使,隔著螢幕都能感受到這個角色的酸臭氣。即便三餐不濟,他還是要花些錢玩夾娃娃機、找東西擺飾他的搭棚小屋、撿回色情雜誌跟菜脯亂哈啦─他說這樣很療癒。
那是一個沒有生活的人,在想方設法妝點著生活。
飾演肚財的演員非常到位,特別是在垃圾場賣垃圾那一段,受了欺負想要再為自己爭取些什麼,但又沒有勇氣為自己站出那一步。這個神情很觸動我,不敢說體會,但是曾有類似感受,所以覺得入木三分。
菜脯雖然也貧困,但不至於無家可歸;他也不必拾荒,早上可以敲西索米、晚上有個小工廠警衛可以當。甚至可以在他們的屋內裝飾中,還能看出他們曾經有著還不太差的日子。
對菜脯來說,現在這樣就好了,如果這個世界沒有辦法多給自己一分,那也不好去多要。
其實他們有自己困頓的不可避免原因,肚財入過監、菜脯有個行將就木的老媽媽。很可能困頓是無法避免的,他們不得不去接受這樣的現實,只是,這種困頓進而轉成了心境上的困乏,那是怪不得人,都是自己的選擇。
我這樣講當然是站著說話腰不疼,公道點說,困頓的境遇要把一個人變得困乏其實很容易,當口袋剩下幾塊錢,明天日子在哪都不知道的時候,人會變得很渺小、很可能就放下最後一點點尊嚴,選擇避開生活。
因為這樣,這兩個角色被塑造得很真實,他們就像是紀錄片裡的動物,讓導演用紀錄片的拍攝方式將他們的生命呈現給觀眾。有種以前西洋馬戲團在搞怪人秀的感覺,有點恐怖。
電影刻意用黑白色調呈現,故事整體是給人一種卑微、扭曲的不適感。一樣都是用白素的畫面呈現,大象席地而坐刻意營造的煙濛感很冰冷疏離,但是這部戲卻刻意將畫面配樂調整的蠻諧和的,迎著故事與角色,成了一種很強烈的諷刺。
諷刺什麼?
肚財最後一幕戲是在一個會客菜的小攤子,吃著老闆娘請客、好些日子沒著落的熱食。陽光篩過紗棚、混著日光燈管,破舊的小攤子趁著素白的畫面,肚財的笑容看起來特別親切,不再那麼腐酸。
隨著溫暖、柔和的配樂繼續把畫面帶到田邊小渠,竟是肚財橫死其中─諧和的樂曲卻在此時響起,陽光普照、稻禾搖曳。
導演再次插入了他的口白:「起碼他死的時候,地上可以畫出一個人形,像他這種孤獨的流浪兒,應該是死了很久後才會被人發現,只能勉強在地上畫出屍水的圓形。」
這幕戲配上這劇口白是真的精彩,把這部戲的神髓完整地說了出來。
導演的旁白直到片尾,他的話可能比劇中的演員還多,其實我喜歡這個安排,同我前面說的,讓這部戲的窺探氛圍更強烈:我從螢幕框框中偷偷觀察著這些人的生活,面對下位者,同情又鄙視、看著腐敗的上流人士,覺得香豔刺激又無比下流…
這樣一想,是不是導演開了我一個玩笑:跟肚財、菜脯一樣,我好像也沒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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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同二部曲都看完了,會發現根本就不大同啊。事實上,我覺得他們的主題是有所交集的:「認命」跟隨之而來的、習以為常的「荒誕」。
兩部戲好像都在追問著觀眾,要不要認命?該不該認命?不認命的話怎麼辦?可能導演都覺得認命這個問題實在很煩,同學麥娜絲最後只好自己衝出來大亂鬥一下。
然後…反正都一團爛了,來來來,豪華成功人士大飯店聚餐,柯董濁水溪公社調一下音,麻煩卡通手槍催下去了。
這就叫「荒誕」。
然後我們就在認命跟不認命之間,看著荒誕的故事一幕又一幕的發生,又哭又笑。
這就是導演拍給你看的,叫做他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