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還是夏季的太陽,汗水沿著額角滑落,可一跨進這裡,
我感覺像走進冷凍庫呼出的白霧在眼前瞬間散開。
林芷瀅沒有說話,她舉著手電,冷靜地掃過牆面。
牆壁裂痕密布,鋼筋裸露,如同被時間啃食的屍體。
「你臉色很差。」林芷瀅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恍惚。
她穿著制服外套,腰間的配槍在昏暗裡反射一點光。
她的神情依舊冷靜,眼神卻在暗處掃過每一道牆角。
「……這裡,跟我記得的不一樣。」我喃喃地說。
前一晚逃命時那片血水、尖叫聲、鐵鏈摩擦聲。
現在什麼都沒有,乾淨得像從沒有人來過。
「這裡看起來被人清理過一遍。」林芷瀅舉起手電,
亮牆面,「我們懷疑是流浪漢偷進來過。看得出來嗎?牆角有拖痕。」
她的語氣淡淡,但那道「拖痕」讓我心跳加速。
我知道那不是拖運物資留下的線條,而更像什麼被硬生生拖走過,深深劃過混凝土地面的痕跡。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牆壁另一側,有四個間隔整齊的金屬環嵌在牆內,呈等距排列。
林芷瀅蹲下查看,皺起眉。
但我腦海裡,還能聽見昨晚那聲尖叫。
我們往裡走。
走廊曲折,空氣又冷又濕。
地面上有些奇怪的痕跡—像是重物拖行的印子,但被歲月沖淡,看不出形狀。
林芷瀅蹲下,用手電貼近那些痕跡,眉頭微皺。
「那是什麼?是用來固定什麼的?」我問。
「可能是舊機械零件的安裝位,或…搬運設備用。」她的聲音沒有起伏。
可我看起來不是。
那些環太低,位置像是專門用來鎖住人腿的部分。
我們繞進更深的走廊。
空氣愈來愈冷,呼吸時能看見白霧。
我的耳鳴突然變大,腦子裡閃過前一晚那一刻:母親的尖叫、黑影從走廊盡頭撲來。
我停下腳步。
「江靖川?」林芷瀅回頭。她語氣裡帶了點疑惑。
「妳…妳有聽到嗎?」我低聲問。
她警惕地握住槍,但四周只有我們兩人的呼吸聲。
我什麼都沒聽見了,可耳鳴仍在,心跳像擂鼓一樣撞擊胸腔。
林芷瀅掃視四周後,拉了拉我的手臂,「走吧,還有一間沒看。」
走到一個交叉口,我的腳忽然僵住。
這裡那晚…我跑過,我有印象。
左邊是坑道出口,右邊我看見鐵鏈搖晃,還有血水反光。
可當我轉頭看向右邊,什麼都沒有。只是黑洞洞的牆。
心跳開始狂跳。呼吸急促。冷汗比外頭的熱汗更多。
「江靖川。」林芷瀅的聲音忽然響起,搖晃了一下我的手臂。
我猛然一震,才發現自己站在原地不動,整個人僵著盯著右邊的牆。
「你看到什麼了?」她盯著我,手電光直照我臉。
「沒…沒什麼。」
她沒追問,只繼續往前走。
可她的眼神,明顯在評估我是不是精神不穩定。
最後一間房間比其他空間更大,牆面有大片不規則的灰白修補痕跡,像是什麼被封死後又重新抹平。
角落有一小攤乾涸的黃褐色痕跡,顏色看起來不像泥水,一圈一圈詭異的黃褐色光澤,附著在地面。
「這是…油漆嗎?」林芷瀅蹲下看,手電光掃過那片痕跡,顏色閃了一瞬,像在流動。
我蹲下看,腦海裡閃過昨晚那攤黏稠液體。
那晚,我好像在坑道深處也見過一樣的顏色。
但那時,這液體,應該黏在什麼東西的皮膚上。
「這是…?」
「應該是生鏽水。」林芷瀅乾脆打斷,「兵工廠年代久遠了,不用多想。」
她很快拍了照片,轉身準備離開。
我最後再看了一眼那面牆,忽然感覺牆裡有人在呼吸,冰冷、緩慢、壓抑。
下一秒,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連忙起身跟上。
我一步也不想多待。
這裡越乾淨,我越覺得恐怖。
就像有人在我到來前,用力抹去真相。
當我們走出兵工廠,外面的陽光像一把燒紅的刀子壓下來。
我幾乎本能地後退半步,想躲回陰暗裡。
「你剛剛在裡面臉色變了好幾次。」林芷瀅站在門外,淡淡看著我,「要不要先去醫院檢查?」
「不用。」我搖頭,聲音有些乾啞,「我只是..覺得這裡不對。」
她沒有回答,只關掉手電,把照片收進證物袋裡。
「我們找到的東西,回去我會做比對。」她頓了頓,
像在斟酌用詞,「不過你的證詞,還得再詳細一點。」
我愣了一下。
她的眼神不像單純質疑,反而像是在觀察我是不是知道比我說出口更多的東西。
陽光把我推回現實。
我們站在廠房大門外,我才發現自己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
林芷瀅關掉手電,將證物袋封好,臉上看不出喜怒。
「你昨晚說,你是在裡面遇到異常後逃出來的?」她側過身,目光依舊銳利,
「可我們剛剛看見的,只有空房間和老舊設備。怎麼解釋?」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我也不知道。」
說出來的瞬間,我自己都覺得蒼白。
林芷瀅沒有接話,反而低下頭查看手裡的照片,
語氣平淡得像在談公務:「我們發現的牆壁修補痕跡,得回去化驗。」
「不排除是軍事用途,但沒有證據前..別亂傳。」
她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像完全不信,而是試探。
「你真的確定是第一次進來這裡?」
我愣住了。
她的話像一支冰冷的針刺進腦子。
「妳這是什麼意思?」
「只是確認。」林芷瀅的表情依舊冷靜,「你的敘述跟現場不吻合。」
「但痕跡又不是假造能解釋的…我需要更完整的細節。」
她沒有追問更多,而是走向車子。
我看著她的背影,有一瞬間覺得她也在壓抑什麼情緒那種過度冷靜,像是害怕表現出任何東西。
「所以..我們算是合作嗎?」我試著問。
她沒有回答,只打開車門:「我整理訊息,我會再聯絡你,上車吧。」
引擎聲轟鳴起來,我坐進副駕駛座,安全帶還沒扣好,車子已經緩緩駛離那片廢墟。
車窗外是炙熱的夏日,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痛。
可我心底仍殘留著坑道裡的冷那股不屬於白天的寒意。
林芷瀅雙手握著方向盤,目光專注在前方的道路。
她沒說話,我也沒開口。
只有空調嗡鳴聲和輪胎壓過柏油路的低響,像某種無形壓迫,把空氣壓得更沉。
過了好一會,她開口了,聲音依舊冷靜:「我會回去做筆錄,你..最好不要隨便對外提到裡面的事。」
我側頭看她:「妳是不信我?」
「我不信任何沒有證據的東西。」她語氣平平,卻像刀切過。
我想反駁,但又說不出口。
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真的,還是幻覺。
到家後,屋裡一片昏暗,父親的房間門半掩著,裡面傳出低低的喃喃聲。
「…萬興…爸…還在挖…他還在挖…」
那聲音像從地下傳上來的回音。
我推開門時,父親蜷縮在床角,眼神渙散,指甲抓破了牆皮。
「爸!」我衝過去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