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敲門聲再次響起。
門外的陽光刺眼,但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林芷瀅制服的藏青色。
她眼神依舊冷靜,但語氣比昨天多了幾分急迫。「江靖川,準備一下。今天我們要去兵工廠。」
我的心口一縮。
那地方,我連夢裡都不敢再踏進去。
「我不是嫌疑人吧?」我盡量壓低聲音,讓自己聽起來冷靜。
「我們還在調查。你出現在林老三死亡現場,這件事需要你配合說明。」
林芷瀅停了一下,聲音低了些,「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短暫的靜默後,像在等我回應。
「……什麼時候?」我問。
「現在。」
車停在巷口,晨光淡白,霧氣像薄紗覆在整條老街上。
林芷瀅站在車旁,制服外罩著一件深色外套,神情冷靜,
清晨的光線映著她側臉,讓表情顯得更難以揣測。
她的目光掃過我一眼,沒有寒暄,只點了下頭,轉身拉開駕駛座門。
「上車吧。」
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氣息,但我心裡卻莫名發冷。
我上車的瞬間,車門關上的聲音在靜謐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她啟動引擎,方向盤微微轉動,輪胎碾過地面的水漬,帶出一聲低沉摩擦聲。
「昨晚你一個人去兵工廠?」她盯著前方,語氣冷淡,像是單純確認。
「……算是吧。」我盯著自己的手指,還沾著乾掉的泥痕。
「算是?」
「我只是…想找一些關於我爺爺的線索。」我遲疑了一下,補充道,「還有林老三。」
車裡安靜下來,只有轉速低鳴和遠處鳥鳴。
霧還沒散盡,陽光被遮成一層慘白,照不暖任何東西。
「你知道林老三怎麼死的嗎?」她忽然問。
「心臟病發作。」我回答,但聲音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屍檢報告是這樣寫的。」她手指輕敲方向盤,聲音壓得很低,「但有幾個細節不對。」
「哪裡不對?」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把車窗搖下一點,晨霧灌進來,帶著泥土和金屬味。
「他死的時候,手裡抓著一張舊照片。照片上的背景,是你昨晚逃出來的那個坑道口。」
我下意識回頭看著車後退去的街道,心臟揪緊。
「照片現在在哪?」
「被送去檔案室了,我看過一眼,名字沒標註,但角落有個手寫簽名。」她頓了頓,看了我一眼。
「江萬興。」
我喉嚨一緊。那是爺爺的名字。
「你爺爺,當年是不是也在兵工廠裡工作?」她終於開口問出我最害怕聽見的問題。
我沒有立刻回答,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在狹窄車廂裡越來越沉重。
車子轉進岡山的舊工業區,道路越來越窄,周圍的建築像被遺棄多年,牆面長滿斑駁的青苔。
遠處偶爾傳來機械聲,卻找不到人影。
「快到了。」林芷瀅踩下煞車,聲音平靜,「準備好再進去說明細節。」
我看著前方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兵工廠舊門牌,心裡發冷。
我們停在兵工廠的舊鐵門前。
這裡看起來比我昨晚看到的更安靜。
連同那條坑道口的陰影都消失了。
林芷瀅下車,踩在積水的地面上,鞋底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她抬頭望著生鏽的門牌,用手指抹去一層灰塵。
「這裡昨晚發生什麼?」她問,語氣像在例行公事,但眼神在觀察我。
我喉嚨發乾,盯著那片熟悉卻陌生的廢墟。
「那天…不是這樣的。」
「怎樣?」
「牆上有血..有鐵鏈聲…坑道裡有人在———」我說到一半,自己都覺得荒謬。
林芷瀅沒有表情,只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們先進去看看。」
鐵門打開時,鏽蝕摩擦的聲音刺耳得像尖叫。
裡面…乾淨得不自然。
那晚我拼命逃出的地面滿是水跡與血色,如今卻像被人清掃過,
連灰塵都重新排列整齊,牆上的標語褪色成一片死白。
空氣中沒有血腥,只有一股陳年的潮味,混雜著藥罐殘留的苦味。
我站在門口不敢踏進去。
這裡不是我逃出來的地方。
或是說..有人在刻意抹去我昨晚看到的一切。
「江靖川。」林芷瀅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她站在幾步外,沒有催促,只是盯著我的臉。
「你昨晚說,從這裡跑出來?」
我點頭。
「還有別人?」
「……..沒有。」
她微微皺眉,就像在判斷我是不是在撒謊。
「我看過你爺爺的舊檔案。」她忽然換了話題,「他是兵工廠的會計,對嗎?」
「…對,應該是。」
「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林老三的照片裡?」
我怔住,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
「你知道林老三死前說了什麼嗎?」她的語氣很輕,幾乎是低語,「他一直喊著同一個名字『萬興』。」
那名字像冰一樣刺進我腦子。
爺爺…他到底藏了什麼?
我想說什麼,但喉嚨像被堵住。腦海裡,父親昨晚的瘋話重疊響起———
「萬興還在挖。」
林芷瀅看了我一眼,轉身走進廠區。她步伐很穩,沒有回頭。
我望著那片被清潔得一乾二淨的空間,心底湧上一種更深的恐懼:
不是因為裡面有什麼。
而是因為有人不想讓我知道裡面有什麼。
車停在廢棄的廠區外時,日光正高懸。
即便如此,四周寂靜得反常,連蟲鳴都像被壓制在某個無形的罩子裡。
我下車時,第一股衝擊不是氣味,而是空氣外面是潮濕悶熱的南國夏天,
走進那扇鐵門的瞬間,卻像被人丟進冷藏庫一樣,陰暗、潮濕、乾冷。
那種冷意不只是溫度,而是一種詭譎的靜止,像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在裡面等待。
鐵門在背後關上時,我第一個感覺到的不是黑暗,而是冷。
那種冷,不是風吹過皮膚的涼,而是直接滲進骨頭裡的陰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