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不言情深
(顧聿)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大半年。
這鎮子不大,小巷彎彎,走過三回便認得人臉。茶鋪老闆娘記得我愛吃桂花糕,街口賣魚的見著她,總多送兩尾小鯽魚。
她順手替我煮飯洗衣,我則幫她挑水劈柴。她在鎮上做些針黹手工,我則為人代筆抄書。
我們越活越像這紅塵中的人,也像院牆上的青苔,在無聲中並肩滋長。
我誦經,她曬衣;我掃地,她坐牆頭嗑瓜子。沒有任何承諾,卻在生活中相濡以沫。
鎮上的人漸漸習慣我們並肩而行的模樣。
有人說:「顧書生,你家那位姑娘真細心,買菜總挑嫩的,還問哪家的菜籽油香,這人會過日子。」
我沒有反駁。
她只笑問我:「他們這麼說,你怎麼不解釋?」
我淡聲回:「不必。人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她聽了,挑眉一笑,像月下白梨花,自顧自地開。
孩童見她漂亮親切,都叫她「顧姐姐」。還常常敲門,要聽她講故事。她便捲起袖子,學著各家腔調,把狐狸講得又壞又滑稽,引來一陣哄笑。
有次她發燒,兩日未出聲。我送藥,她不接,只說:「別煩我,我夢裡會咬人。」我放下藥,沒多話。
隔日她氣色好多了,還嫌我茶葉買錯牌子:「桂花不是春摘的你也喝得下?和尚,真不挑嘴。」我沒回嘴,卻默默去燒新水。
某日我念經,她在牆頭安靜地聽著。忽而問道:「你不是總念『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怎麼今天念成『應有所住而生其心』?說!你是不是在偷看老娘的大白腿呀?」
我大笑,不解釋。她也不再唱曲、不再放蛇,只偶爾悄悄幫我把寫好的經書收好。
我們誰都沒提起「妖」與「佛」的身分,像是一種默契,也像是一種逃避。
她知道我有秘密,我也知道她不是凡人。
可這段日子裡,我們像在演戲,演著兩個凡人的日常:買米、煮飯、幫鄰居補門縫,替小孩趕走惡狗。
我們什麼都不談,卻什麼都一起做。
有天她問:「你不怕我?」
我反問:「妳怕我?」
她沉默片刻,忽然說:「我怕你不怕我。」
這句話讓我想了很久。
我們從未說過「喜歡」,也從不談什麼「信任」。
可我們明白:若夜裡誰未歸,另一人會點燈;若誰病倒,對方會煮粥;即使爭嘴了,牆頭也總會留一杯熱茶。
這樣的日子,像搭了一座只屬於彼此的小舞台,誰都不拆台,誰都不退場。
有人問我們是什麼關係。
她搶答:「鄰居。」
我說:「朋友。」
眾人笑。她沒笑,只靜靜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說了很多。
這些日常,如水般清淡,卻一點一滴,流進心底。
我們都明白,彼此的身份就像屋後那棵老樹,根太深,說不得,動不得。
可那天夜裡,她睡在窗邊,我看著她沉靜的眉眼,心中竟泛起一個念頭:
「若這一刻能成為永恆,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