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打四把鑰匙吧。」教授遞給我五百元。早上十點,外面熱得像實驗室裡的烘箱,而我,彷彿是一塊將要被烘乾的生肉樣本。
在台大某實驗室兼職一年多。不久前,教授應聘上專任,準備進駐新實驗室。在暑假,雜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撐傘騎著YouBike,五分鐘抵達學校附近的鎖匙行。途經誠品書店時,腦海閃過一個偷懶的念頭:「鑰匙打完後,去吹個冷氣翻翻新書好了。」
這是不到一坪大的鎖匙行。上次來,我問過老闆:「待一整天難道不無聊嗎?」他眉開眼笑,說:「不會啦!反正有手機嘛。」
這次也很快,紅綠燈一變換,四把鑰匙已用橡皮筋挷好。收據上的價格是八十元,我邊掏錢邊問:「最近生意好嗎?」老闆兩眼放光,打開話匣子。
「沒賺啦,」他覺撅完嘴說,「你知道嗎?今年一月一號開始,一盒鑰匙的成本漲超多,有人一把收三十,我還是只收二十。」他手指著旁邊櫃子裡的毛胚鑰匙盒。
「不跟著漲?」
「這店……是我爸留下來的,六十年了,我也沒想改變。」
他皺著眉又說:「學校找我打一千隻宿舍鑰匙,我也沒接。」
「一千隻耶!」
「哎呀,我才收二十元。機器會損耗,時間也不划算,有可能還會打壞了。反正店面是自己的,沒差。」
「那靠什麼賺?」
「開鎖。」他聲音變得低沉。
「常有人打電話來?」
「每天都有,」他頓了頓,「有時候,還得去派出所做筆錄。」
我疑惑地看著他。
老闆解釋:「有一次,有個女的打來說:『出門吃早餐忘記帶鑰匙。』地址就在附近的公寓大樓,我就去了。」
「結果一看,三道鎖都鎖上,正常人怎麼可能這樣?」
「哪樣?」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如果只是忘記帶鑰匙,頂多是隨手把門帶上,不可能連鎖三道。」
「對厚,然後呢?」
「她說,可能有帶,只是掉在外面了。」
老闆搖搖頭,繼續說:「我看她眼神飄忽,就警覺有異,便說:『啊!我搞錯了,妳沒有鎖三道,鑰匙應該在裡面,妳去找看看。』結果她真的翻箱倒櫃起來。」
「我就趁機通知保全,後來警察證實——那個女的是個緝毒犯。」
「有些鎖是不能開的。」老闆找零錢給我後,立馬又說了另一段冒充教授來求開鎖的經驗……。「你知道嗎?那一對男女,從頭到尾都不敢和我一起看攝影機!」
老闆的故事猶如盒子裡的鑰匙一樣多;然而我點到為止,藉工作理由微笑道別。他道了謝,明顯不是為了這點小生意。轉身離去時,我心頭盤旋著那句話:有些鎖是不能開的。
再次經過誠品,匆匆一瞥,我加速往前,反正實驗室的冷氣也是很冷的。完成了教授打鑰匙的任務;老闆卻多打了另一副看不見的鑰匙。

鎖匙行老闆在打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