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梁哥這幾個月來的照顧,我做到下周就要辭職了。」
呂天銘無法再壓抑剛剛忍下來的惡言,沉重地打完送給主管的字句並送出後,放下手機,看向空無一人的店內。
終於撐到夜幕完全降臨,周遭大樓的玻璃窗一個個熄燈,街上的人潮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數群打扮時尚的青年,在街頭上大聲閒聊,揮灑他們與夜生活共享的青春。呂天銘呆滯地看向店門口,終於結束今天的班,終於迎來他應得的周末,氣管卻有一股怨氣貌似不想被排掉。明明沒有太大的工作壓力、相較其他工讀的高時薪,還有持續了數月的慣性,方才刺耳的隔牆暗諷、尷尬又硬要的離別場景,還有那雙眼神與行為中散發的不屑,卻徹底打消天銘繼續待下去的動力。
「不知道梁哥看了會怎麼說…」呂天銘邊清點貨物邊想著,腦中揮之不去今天傍晚的狀況。
傍晚時分忽然湧進一群婆婆媽媽,不分青紅皂白的瘋狂搶購便宜貨。一雙兩雙就算了,甚至有位戴墨鏡的阿桑直接帶走一整個系列的鞋款。
對業績無欲無求的呂天銘識相地把客人都送往正職員工那,看著收銀櫃臺大排長龍,拖著無奈的步伐回倉庫拿貨,也是這時他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阿嬤躊躇在倉庫門口。
「阿姨,怎麼了嗎,你在找什麼嗎?」
「剛剛櫃台那個妹妹說要幫我拿鞋,我等她,弟弟你去忙。」阿嬤輕聲細語的說到,跟背後那群中年婦人的氣質大相逕庭。
不想讓老人家等太久,天銘快速幫忙眼前的白髮老人拿完貨。卻沒想到其他也在等待的大嬸眼神鎖定了他,爭先恐後地把他當作取貨區,提出她們的要求。
不久,店內傳出廣播聲,主管打開另一邊的收銀櫃臺想要舒緩人潮:「天銘,過來幫忙結帳!」
已經忙到焦頭爛耳的呂天銘沒想太多,逕自走到另一個收銀櫃台,熟練的操作機器,試圖讓客人趕緊下庄,為店內騰出原本那空曠的走道。
「那工讀生跩什麼跩,搶我們業績是怎麼回事?」
「別氣了啦,江姐,今天還是賺很多呀,不是嗎?」
「他繼續這樣,出社會絕對沒出路啦,這麼不會做人。」凌厲的聲音發出輕笑。
「現代年輕人都這樣啦,不會看別人臉色,只想的到自己,搶功勞算小事啦。」那個試圖安撫的聲音附和著。
賣場的更衣間原本只有一間,為了「男女授受不親」而用塑膠隔板勉強弄出兩邊。隔板的另一邊,呂天銘默默放下手中的運動飲料,靜靜聽著隔壁對話。
他的班別一直到十點,相較隔壁兩位正職小姐的八點下班,他還要再撐兩個小時。
「…」走出男生更衣室,他站在女生更衣室前。
『有種你們就自己顧店呀,你們自己不是很厲害,自己處理在店內排了一圈的隊伍呀!倉庫門口擠滿一堆人,你們去拿東西呀!』腦中出現雜音。
「喀--」門鎖發出的聲響讓天銘往後靠了一大步,臉上戴起他從來沒對同學或朋友用過的營業用笑容。
『有種你們去跟梁哥抱怨呀,二號櫃台又不是我開的,去跟你們主管抱怨啊!』針對門後人的雜音。
「…」兩個三十出頭的女人,看到充滿活力傻笑著的呂天銘,先是蹙眉,又若無其事地看向一旁。
『有種你們現在罵我啊,當場給我社會教育一下啊,俗仔!很會在背後說別人呀!』呂天銘用力閉上微笑,深吸一口氣,假意搔頭。
「啊…那個…江姐、劉姐,謝謝你們下午幫忙,剛剛我請梁哥把業績都算你們的,畢竟我差不多要回學校認真上課啦,快被當掉了…哈哈!」臨時編的客套話,明明目前學校與工作,兩邊生活處理的游刃有餘。
「這樣啊…小銘今天也辛苦了,下禮拜會來嗎?」劉姐的營業笑容,腳步仍然往店門口靠近,卻刻意慢下面對呂天銘,一旁的江姐已經快步離開。
「哈哈,我要去接我女兒,先走囉!」發現自己要被丟下了,趕緊用尷尬的笑聲結束話題。
「恩,劉姐掰掰。」沒用過如此開朗的笑容,呂天銘大力揮手目送同事離開。
「…」看不見兩人身影後,他用右手捧住自己的臉頰:「好痠…」
打卡下班,店內的保全系統啟動了。呂天銘看了下剛剛震動的手機,梁哥傳了少說十幾則訊息來,還試圖打了三通語音電話。
「…」呂天銘沒有打開聊天室,讓剛剛下班前的訊息辭呈放置發酵。
有,他真的有請梁哥把業績讓出去;沒有,他沒提到他剛剛聽到的對話。
他說服自己這麼做是對的,就算未來不會再遇到那兩人,這樣做也是對的。
人性追求的體貼,善意的謊言,為了整體和諧而強忍的情緒、壓下的那股氣--
「可能我也只是個膽小鬼吧。」
戴上藍芽耳機,呂天銘小聲嘀咕,走在月光輕灑的星空底下。